第九十八章最后的爱

泪水早已模糊了凌霜的眼，为什么她总这样的无能为力。爱她的每个人把能给不能给的全给了她，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回馈不了，就连最基本的心无杂念也做不到。

小心地收好每一张稿纸，颤巍巍地装进文化袋里递给晨晨，凌霜正色道：“你要好好珍惜，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晨晨是个漫画迷，一听说有人专门为她画了一本漫画，早已迫不及待了。她两眼放光地接过来，细细地摸了摸封面上的蓝天大海，然后把整个文件袋捂在怀里，第一次因父亲而幸福的笑了。

阮大成接着说：“这两套漫画目前已经谈妥了一家出版公司和影视公司，另外还有动漫制作公司也在谈，什么版权呀，税呀，合约呀这些我都交给一家文化公司去打理了。这些你都不用操心，放心，也不会给你和晨晨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你需要知道的是这两套漫画所带来的利益足够你和晨晨生活了，你的养老问题，包括晨晨的学费和将来工作创业的费用都是绰绰有余的了。”

凌霜觉得一阵头疼欲裂，她无助地抱住头，低声地说：“别说了，叔叔，求你别说了……”

白静走到她身边，用力地搂紧了她的肩，抹了两把眼泪，钦佩地说：“凌霜，你别这样，坚强一点。小七是好样的，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听了这话，阮大成也欣慰地点了点头，“是呀，这话说的好！我儿子确实了不起，他还有一句话要我告诉你。他说这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必须承担的责任，让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生活没了后顾之忧，才能挺直腰地活着，他要和你女儿活的堂堂正正轻轻松松。”

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他又继续说道：“当然，钱只能解决物质上的问题，情感才是生活的调味品。他让你不要活在他的阴影里，如果……如果他不在了，你要尽快走出来，好好的生活，活的开心，活的幸福……”

凌霜早已泣不成声，她什么都不要，宁可用下半生的痛苦来换与小七的相守可以吗？小七怎么就不明白，他解决了她所有的生活之忧，为她想好了所有的退路，那她活着的意义何在？既然连晨晨的未来都不用操心了，不如现在就将她带走好了。

像堵气似的，她啜泣着无理地说：“我不要他的钱，我有手有脚，我能养好我和晨晨。他有父母健在，这些钱应该给你们养老用。”

阅人无数，阮大成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儿子交待的事他终于做完了，虽然为此他也搭上了近半的家产，但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今天此刻这样的轻松过。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爱一个人，就连为他牺牲也是幸福的。

他也曾问过儿子－：“只要你愿意，爸爸把整个家产都给她就行了，犯得着绕这么大一圈吗？”

儿子回答他：“爱的方式有许许多多，就连伤害也大多数是因为爱。真正的爱应该是让人感到温暖的，轻松的，感动的，最重要的是爱的方式是对方愿意接受的，否则爱就成了一种绑架与负担……”

儿子还说了特别多的话，那是他回汉城后，他们父子的一次私下见面，有生以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聊天。那一天他才知道，原来他曾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可惜他从来不曾了解过他。俗话常说，人往往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从前他觉得可笑，拥有过的东西再谈失去的可惜，未免太娇情、小家气、太小农意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失去过最心爱的东西。

所以当听到凌霜这样负气的话时，阮大成觉得有一丝的心痛，他默默的收拾好东西，才平视凌霜，语气平静而又肃严地说：“如果你真的爱过阮小七，如果你真的了解并理解我的儿子，那么你一定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他只是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要因为钱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不要为了生活而去弯腰，仅此而已。我想他绝不会愿意看到他的用心良苦成为了你的枷锁，让你的后背又背上了沉沉的感情债。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你辜负了他对你的爱。”

凌霜黯然，小七说过，这一生是要把她养成公主的。现在，就算他的生命所剩无几，他也一直在履行这个承诺。自己怎么又犯了自私的毛病，就连小七最后想完成的，对他来说最有意义的事都不能配合呢。懊恼、心酸以及无力的感觉，像一个个汹涌的浪花，击的她节节败退，随时都快要倒下去了一般。

突然，静谧的空间里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凌霜惊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皮突突的直跳，心脏也蹦个不停，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

她呆呆的看着桌子上震动着、叫嚣着的电话，面露惊恐之色。白静也被她的反应所感染，有些发抖地接起话，“嗯”“好”两个简单的字后，整张脸一下就失去了颜色。

不等她说话，凌霜已经把晨晨拽在手里，镇定地说：“我们走吧。”

白静的眼里噙满了泪，她挡在凌霜面前，伸出双手用力地抱了抱她，然后点点头说：“好，我们走吧。”

此刻说什么都太多余，苦难来临的时候，渺小的人类好像除了平静或哀嚎地接受外，别无他法。她知道凌霜是平静的，这和坚强没关系，这是对命运有着透彻的认知，又或者说是习惯了对人生的一种无声的妥协。她的平静，恰恰是宁人那么的心痛，除了给她有力的拥抱，一切言语都是那么的苍白，不如不说，省得彼此费力气再装上一层面具。

阮大成从她们的神色中大概也知道了原因，那张长满皱纹的脸一下子又黯淡了许多。他明白，是时候和自己的儿子告别了，不知为何，他心里反而有种释然的感觉。人生来就是苦的，各有各的苦，死亡有时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也许是大人们的表情过于严穆，使得晨晨害怕了起来，她带着哭腔弱弱地问：“妈妈，小白阿姨，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凌霜蹲下身来，从容地对她说：“晨晨，你听着，爸爸现在可能要去月亮上了，我们得去陪陪他，你害怕吗？”

月亮？就那是在天上啰？也就是说爸爸要死了？

晨晨想明白了这句隐晦的话意后，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终还是没有掉下来。妈妈一直告诉她，眼泪在事实面前是最无用的，还不如坚强一点，免得让关心的人难过，让看笑话的人得逞。

重症急救室门口，余生等在那里。

与凌霜四目相望时，他们之间仿佛隔了长长的一条银河。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鼓励，有怜惜，然后淡淡地说：“进去吧。”

小七平静地躺在那里，身上乱七八糟的管子已经全部清除了，除因固定呼吸机嘴角两边留下了两道印记外，他的脸虽然清瘦的可怕，但仍然是俊美的，原来蜡黄的像一片落叶一样的皮肤还有了些红润。他看上去睡着了一般，长长的睫毛微微地还有些颤动。

付文华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儿子，你最爱的人都来了……儿子，妈妈爱你，你慢些走，放心的走，如果有来世还来找我，我一定争取做个好妈妈。”

她没有哭，像在哄一个生气的孩子似的，耐心和蔼。

接着，她拉过晨晨温柔地说：“宝贝，给爸爸磕个头好吗？”

晨晨听话地在床边跪下，“啪啪”地磕了几个响头。

付文华心疼地拉起晨晨，轻轻摸了摸她微红的额头，“好孩子，爸爸一定会很开心的。”

然后她又抱了抱凌霜，不舍地看了眼床上的小七，哀戚地说：“剩下的时间给你们了。”

白静深深地鞠了一躬，拥着晨晨走了出去。

阮大成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自己的儿子，没有呼唤没有言语，须臾他也转了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刚到门口，身子一歪差点就倒了去，付文华本能地伸手去扶，阮大成像不认识自己老婆似的，专注而迷茫的看着她，然后用力地一把抱着了付文华，嘶吼般的大声哭了出来。

付文华轻轻地帮他顺着背，不住地说：“不要哭，不要哭，不要让儿子听见……”

说着，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了起来。一生争斗的夫妻终于在失去儿子的这一天，忘记了所有的利益与不快，紧紧相拥彼此温暖。

病房里，所有人都出去了，凌霜才走过去，把小七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细细的帮他整理着头发。温声细语地说：“小七，我来了，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

阮小七已经再也无法动弹，只听见喉咙间传来一阵“咕哝咕哝”的叫声，据说这是“死亡的咆哮声”。他一定正在与死神作最后的斗争吧，直到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用完为止，他一直是这么勇敢的。

凌霜轻柔地抚摸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像哄一个不肯入睡的孩子，“小七乖，好好的走吧，不要担心我。你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一切，我们一定会如你所想那样，过的很好的。谢谢你，因为有你，我一生都会幸福的，谢谢你为了做的这一切。小七呀，你慢慢的走……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不要害怕……”

她的声音温婉的像一首歌，终于两行泪从阮小七的眼角缓缓地滑下，喉间也停止了咆哮的声音。一个风华正茂、痴情勇敢的男人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怀里，为他的生命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凌霜细细擦去他眼角的泪，一个吻缓缓落在阮小七的额头，今生，他与她缘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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