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朝起挽发,明镜荧荧。执明从殿外疾步走进去,是刚下早朝。
“阿离!阿离……”喊了几声没人应,只见慕容黎散发从里屋转出迎上。
“阿离!”执明把他推到梳妆镜前坐好,神秘地从袖中拿出一丝帕包好的石黛。
“此物名青雀头黛,画眉用的,阿离最近总不精神,用它画眉,气色看起来便会好些……”执明捧起那张脸,蛾眉淡扫。
那也是假的,慕容黎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铜镜里映着的脸,有似染画晕开,水墨般的平面,有似江南潋滟的风光。
多久没穿过白色衣衫了?每一个针脚都悉数着无数人的不眠不休,这件衣袍,又凝结了多少人的心血。
千红楼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便清晰了,啟星方欲起身开门。那门便吱呀打开,那子巽手持黛魂扇,递到他面前。
“听说前日你的金丝扇坏了,我将这古扇与你,暂且先用着!不日,我再给你寻好的……”
啟星接过,随意扇开,他自认得这是把可遇不可求的古物。一副轻佻鄙夷的表情,玩谑之意袭上心头。
“哼!用一把破旧的废物来作情,天下也只有你做得出……”一掌将扇拍在案上,扇骨咔嚓脱离纸面的声音嗒然。
子巽一脸黑线,阴沉如乌云盖顶。
“你是想奚落我如这破扇般不堪,明言即可!”
啟星扬袖欲离去,子巽一把扯住绣满彩蝶的戏衣,毫无顾忌地束缚在墙壁。啟星头上繁重的珍珠银叶冠摇摇晃晃。垂下的月色流苏线自然贴在前胸。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全是你一个人的编撰,可由我辩解过?”子巽生冷的说道,眸中寒气扩散全身。
啟星瞪眼,极力反抗。手腕上珍珠制的链,大小相当,圆润光滑,
“这又是那个臭男人送的?”扣腕捏紧,珠玉陷入皮肤三分之一二,留下醒目的红圈印。
“你!少来招惹我……”
啟星挣脱束缚,提起及地的裙裾就往门外跑去。走的虽谈不上悲壮,但足有劫后余生时不加修饰的得意与嚣张。
在楼阁转角的楼梯口,执明携着慕容黎走上。
啟星泠泠如水的眼睛闪了闪,像黑夜里放纵燃烧的光团。
“你要钱吗?我有很多!”他对着慕容黎粲然一笑,童真无趣。
声音像唱歌一样,叮铃铃的韵律很吸引人,堪比檐下精巧的风铃。
时光如流水哗的一下倒转回曾经,四月桃花的灼灼。那时他七岁,慕容黎十二岁。
最是轻狂少年气,那时的啟昆帝的威严尚在,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瑶光也很好,依旧是钧天最独特最被重视的直隶属国。
慕容黎一身桃色薄衫立在风中,与桃花相得益彰。
他烦腻了啟星一直跟着他,问道:“你要钱吗?我有很多!”
“我,我想拜你为师!”啟星瞪大铜铃眼认真的说道。
“黎好风雅,三岁吟诗,四岁作赋……人多称奇,堪为神人。遂谓以九窍之心……”
他一股脑地背慕容黎的传记,企图以此打动他,七岁的孩童居然也相信这胡来之言。慕容黎深感无奈,扶了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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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是玉衡国的进贡之物,天下独此一枚,我把他送给你,微物不堪,聊表敬意……”没说赐,没说赏。一直对慕容黎毕恭毕敬。
“玩物丧志!”他说着这话,却还是接过了锦鲤佩,后来就送给了向煦。若他知道此物是蛊毒,……算了,他并不知道。
“这是我随意挑得一串手链,给你!”那是一串珍珠穿的手链,出自南海。每一颗都是珍品,不过对于富得流油的瑶光来说,自是不值一提。
“师父,何为天道?”啟星善于扑捉机巧的字眼,他不管手链如何,只一个“挑”字,他便可炫耀半日。
“上为天,我为道,此所谓——天道!”
狂妄、恣肆,以上天的视角俯瞰人世,沧海掠夺桑田,看起来却不是孤独。啟星知道,有一个叫阿煦的人,是师父很重要的人。
他说:“师父可否为我引见一下煦小公子!”
慕容黎说,万把年不见他笑一次,脸上的冷漠总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常人不敢接近。
只有他知道,阿煦并不总是这样,至少对他来说不是。
那篇让美人折羡的《谪仙辞》不是慕容黎为陈素素写的,是向煦写的,照着慕容黎写的,洋洋洒洒几百字。
慕容黎笑着问他算不算欺君罔上!
他说算,不过慕容黎也是君,所以对消了。
啟星就是个问题少年,总喜跟着慕容黎,像只小尾巴,没有一点储君的样子,慕容黎总会提醒他注意仪态,他是太子殿下!慕容黎的话他都听,除了这句。他生下来就是个病,他的母后每天都忧心忡忡,生怕他在无声寂静的夜里突然停止呼吸死掉。啟星却是一脸麻木,太后说他不懂事。
他却觉得自己是因为太懂事,他生下来的时侯不会哭,于是每天都受病痛折磨,为当时的没哭赎罪。他不是一个好的戏子,掩盖不了内心的秘密。
但慕容黎每天都会很开心,像是阳光泡大的孩子,黄橙橙的,就像刚采的蜂蜜。如果钧天一直都在,慕容黎就是瑶光国主兼太子太傅了。
我若开心,便是天下太平。我若不称意,那便是天下人的浩劫。慕容黎说的!
啟星知道,他想表达意思应该倒过来看。他不想伪装得深沉而极具感情,像一个悲哀的救世主,云淡风轻就是他的第二个名字。
玉衡的国师曾为他算过命格,瑶光王只称卦象奇特,天机不可露。后来世人对慕容黎的评说便越发离谱,或神或近妖。
夏荷亭亭玉立,一颗如棋珠的水滴干脆地离开圆叶。刺穿水幕,时光慢慢掀起涟漪,水碎花影,又跌回十年后的四月天。
慕容黎微微抬眼,执明看着啟星,暗骂他这个小混蛋。揽着肩头将慕容黎带走,若不是子巽。他早就把千红楼拆了……不,是炸!
“凤歌儿!今晚唱什么?”
“唱《朝魂》,关于妲己的!”啟星扬一扬云袖,旋风一样跑回楼上,衣上的彩蝶活的一样带着他飞。
“可是没这本折子戏!”
莺歌的话风一样消失在长廊,被人们都闲言俗语捣碎。
末世的苍浪雪花,不可言喻的沧桑巨变。王朝更替衰败如夏荣冬枯的交换。
六年一觉如初醒,生死不堪提。半生谋一计……
见到慕容黎那一刻,啟星这颗干枯的荆棘霎那间退去了芒刺,来得恰是时候。来了,天下残局总有了收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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