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谁才是外人（下）

　　在沈浩然的心里，高访是他的全部。

　　沈浩然的记忆是从八岁开始的，八岁之前的记忆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八岁的某一天，他在美国的一间病房里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对他温柔笑着的高访。

高访：然然，我们今天要回国咯。

　　高访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柔顺的发丝让他爱不释手。

沈浩然：哥哥？

　　沈浩然不太确定的喊了一声，之后便想起来他是陪着哥哥来美国出差的，可这之前的事情他全不记得。

　　高访看到小孩儿疑惑的表情，伸出双手抱住小孩儿，将他的小脑袋贴近自己的胸口，轻声道：

高访：然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对吗？

沈浩然：嗯。

高访：怪哥哥没有照顾好你，你刚来美国就出了事故，在这家医院住了三个月。医生说你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不要紧，你还记得哥哥，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八岁的小孩儿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抱紧了高访，小声道：

沈浩然：哥哥，然然只记得哥哥了，然然害怕。

高访：不怕，哥哥会永远陪着你。

　　高访流下眼泪的那一刻，沈浩然回忆了一下他们这七年，自己经常流眼泪，受委屈了哭，想哥哥了哭，耍赖的时候也哭。

　　可记忆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高访哭，就算有，这样让他心疼的，是从未有过的。

　　沈浩然几乎在一瞬间投降。

　　他放开林夏，转而急急忙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高访，

沈浩然：哥哥，哥哥你别哭啊，是然然不好，然然跟你回家，回去的。

　　高访拿过纸巾转身擦了眼泪，暗自懊恼在林夏面前如此丢脸，但转念一想，小孩儿肯跟他回家最重要，其他的，丢脸就丢脸吧。

　　这样一想，高访转回身拉住小孩儿的手，不容质疑的将人带走。

　　略微粗鲁的把小孩儿塞进副驾驶，高访回到自己的驾驶座上，刚要开口，就被小孩儿一句话给堵了，

沈浩然：哥哥，开车别说话。

　　高访心想，也不知道是谁以前在车上手舞足蹈的非要自己和他说话。

　　行，不说就不说，反正车里也的确不是谈话的地方，回家再慢慢谈。

　　沈浩然心里有些发毛，大概是因为自己把哥哥给惹哭了，歉疚的同时，心里竟然还有些得意。

　　可是这份小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刚进门，高妈妈就和张洁一起迎了出来。

高妈妈：小访，你看看是谁来了？

　　高妈妈和张洁胳膊挽着胳膊犹如一对母女般走出来，看见沈浩然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松开张洁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人，

高妈妈：然然，你可回来了，担心死阿姨了。

　　沈浩然还没从见到张洁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愣愣的由着高妈妈抱着，耳边是一些唠叨，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张律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和阿姨好亲密啊，阿姨似乎很喜欢张律师啊！

#高访：妈，你好歹让然然先回房洗个澡。

　　高访出声打断了高妈妈。

　　高妈妈这才耸了耸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味，正是从沈浩然身上传来的，她皱了皱眉，催促着人赶紧上楼洗澡。

　　沈浩然浑浑噩噩的上楼洗澡，等下楼的时候，高妈妈已经热好饭菜，三个人都在等他。

　　他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索性就这么板着脸上了餐桌。

高妈妈：然然，这是你最喜欢的咕咾肉，阿姨刚刚特意给你做的。

　　高妈妈夹了一块咕咾肉进沈浩然的碗。

沈浩然：谢，谢谢阿姨。

　　沈浩然捧着碗小声道。

　　洗完澡的沈浩然清清爽爽的，一件纯白色的短袖T恤，简单的牛仔裤，虽然脸色不太好，可看上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乖宝宝模样。

　　高访心里说不上来的感受，他总觉得，小孩儿没以前快乐了。

　　不行，吃完饭一定要问出原因。

张洁：阿访，你最喜欢的辣子鸡怎么不吃啊？

　　张洁说着就要给高访夹菜。

　　沈浩然闻言，吃饭的手微微一抖，张律师这么了解哥哥了吗？

　　高访觉得奇怪，

#高访：你怎么知道我爱吃？

张洁：呵呵……

　　高妈妈忍不住笑了，

高妈妈：小访，你真的认不出张洁了？

　　高访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

#高访：隔壁家的小胖妞？

张洁：喂！我现在可不胖！

　　张洁故作生气，声音却甜腻的仿佛撒娇。

　　高访却摇头，

#高访：我是真没想到，你长大之后瘦了这么多，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我怎么认得出来？

张洁：认不出来没关系，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说过要娶我的事情？

　　张洁笑得张扬，

张洁：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为了做你漂亮的新娘子，我才努力减肥的。

　　闻言，高访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去看小孩儿，见人正低着头认真吃饭，好像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才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却是有些在意的。

沈浩然：阿姨，哥哥，张律师，我吃完了，先上楼收拾东西了。

　　沈浩然乖巧无比的说道。

　　高妈妈正和张洁说话，闻言挥挥手算是回应了。

　　至于张洁，她和沈浩然不熟，但也挺喜欢这个未来弟弟的，便温柔的对他一笑。

　　只有高访，他知道小孩儿说的收拾是什么意思，他猛地起身，问他，

高访：你要去哪儿？

　　沈浩然似乎早知道有这一问，从善如流道：

沈浩然：这两个月落下很多课程，马上期末了，想去同学家住，补补课业。

高访：你要补课我可以给你请老师，用不着去麻烦同学。

　　高访冷声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去找林夏。

沈浩然：没必要浪费钱，我找同学就可以了。哥哥别操心这些了，有时间多陪陪张律师。

　　沈浩然不答应，

　　说完，也不等高访再说什么，径直上了楼。

　　高妈妈听了沈浩然的话，对高访道：

高妈妈：听见没有？连然然都懂，多陪陪张洁。

高访：妈，这件事以后再说。

　　高访抱歉的对张洁点了点头，转身就往楼上跑。

高访：然然，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高访推开房门，看见沈浩然正坐在房间中央收拾他的衣物。

　　沈浩然头也没抬的继续折衣服，

沈浩然：哥哥想谈什么？

　　是该好好谈谈了！

　　沈浩然心想，他已经把该发泄的都发泄完了，是该心平气和的把话说清楚了。

　　高访却觉得莫名的心慌，他皱着眉头走近沈浩然，一把将他的衣服夺过来，又踢翻了他的行李箱，疾言厉色道：

高访：沈浩然，你什么意思？

沈浩然：哥哥，如果你不想好好谈的话就出去，别打扰我收拾行李。

　　沈浩然依旧很平静。

　　这份平静让高访手足无措，他在沈浩然的房间里转了两圈，最后在他面前蹲下，挫败道：

高访：然然，你说过跟我回家的，为什么还要走？

沈浩然：哥哥，我是说了跟你回家，我也的确是跟你回来了。

　　沈浩然一边说一边低头整理被高访踢乱的衣服，

沈浩然：可我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高访：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不，不是，我是真的想跟哥哥回家的，可是……

沈浩然：嗯，我都15岁了，总是生活在哥哥的羽翼下怎么行呢？我总要学着长大的，所以我准备明天去学校后申请宿舍，等……

高访：我不许！

　　高访握住沈浩然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高访：然然，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哥哥。

　　沈浩然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看过高访了？

　　这两个月，他让自己远离高访，就是想知道没有高访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很糟糕。

　　没有高访陪着他睡觉，他整夜整夜的做恶梦，于是他不敢睡觉了。晚上不睡觉导致他白天打瞌睡无心学习，人也恍恍惚惚的，成绩自然一落千丈。

　　他还开始变得脆弱敏感，不熟悉的人稍微碰到他一点，他就觉得各种不舒服，甚至会觉得恶心。于是，打架在所难免。

　　为了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他去人多的地方，学校不行，高访会来找他。他只能去网吧和电玩城，染上了烟。

　　他喜欢上了抽烟的感觉，整天活的乱七八糟，跟个小混混一样。

　　可他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特别是高访在他面前哭的时候，他深刻意识到他不能继续下去了。

　　高访待他如珠如宝的疼着，宠着，他怎么能过这样的生活让哥哥难过？

　　想通了这一点，沈浩然就是心里再害怕再难过，再苦再累，他也要活的像以前一样。

沈浩然：哥哥，我没事，真的。我只是……

　　沈浩然顿了顿，直起身子搂住了高访的脖子，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笑着说道：

沈浩然：我只是想独立了。

高访：然然……

　　高访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早，他抱住小孩儿，小心翼翼的透露着自己的真心，

高访：然然，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你不需要独立啊，你有哥哥，你可以不用靠自己的。

沈浩然：不行的啊！

　　沈浩然终于没忍住哭出了声，他小声哽咽道：

沈浩然：哥哥，分开是迟早的事情。要是哥哥一直不舍得放手，那然然要怎么离开哥哥？

高访：那就不离开！

　　高访放开小孩儿，用手轻轻擦他的眼泪，

高访：然然，哥哥可以对天发誓，哥哥不会扔下然然，永远不会。

　　沈浩然摇头，

沈浩然：哥哥怎么还是不懂？

　　高访这下子是真的理解不了。

沈浩然：哥哥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吗？

　　沈浩然站起身，狠心的推开高访，

沈浩然：哥哥要结婚了，到时候会和张律师有自己的家庭，还会有宝宝……到时候哥哥怎么照顾我一辈子？

　　沈浩然仰天，将泪水憋了回去，留下一段话就跑了出去。

沈浩然：于哥哥而言，然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沈浩然：所以，哥哥，不要再说什么照顾我一辈子了，哥哥应该照顾的人，是叔叔阿姨，是张律师，是，是哥哥未来的小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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