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不觉寒

晚饭之后，叶微踩着碎云阶走到青云水榭。未及庭院，便先听到一阵琴音。

叶微知道，这是华碧元的‘明霜’琴音。

皖扇庄，这地方，正如它的名字一般，这个门派里的门徒大多都是扇修，修的都是以扇子为主的功法，其次是琴、笛，最后才是剑。

而千百年来，华碧元是皖扇庄用剑第一人，也是第一个被惊歌选中的主人。

想到惊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已故多年的人，他的道号，是同华碧元一样是明霜，名字与华碧元也不过一字之差。他就是三百年前被整个人间赐死的明霜道长，沈碧元。

沈碧元，已无从考察到底是师从何人，世人只知道，自他十五出门‘一舞惊歌动天下，明霜一曲震四方’之后便入了诩风门，成了诩风门的客卿。从十五到二十八，他在这个人间行走了十三年，救死扶伤，每年十二月有十个月都在门外，在各个地界除秽扫恶。世人称颂‘明霜仙君’，一时之间，他名声大噪，在世人的嘴里，渐渐的成了一个神一样的存在。

惊歌，是他随身携带的剑，剑身荧光流转，看似轻盈无比，实则分量及足，锋利无比。传闻，这把剑，是用上好的玄真铁锻造，杀人更是在无形之间。不过，沈碧元更爱用的，其实是他背在身后的琴，琴，为凤栖过的梧桐树做成，于是，取名桐芳。见过他战场上风姿的人都无不赞叹，‘真真是人间能得几回见。’如此风姿过人的一个人，可最终却被生生挖去了灵核而死。

在他死后，世人还惶恐他会化为厉鬼归来危害世间，于是，他的尸骨被埋在高高的镇魂山上，差一点，万劫不复。

然而就在，就在他死后的第三个月，这个人间，又替他博平了冤屈。可是真真的凶手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而他也早就尸骨无存了，连尸体被埋进了镇魂山，万劫不复。冤屈博平了又能怎么样？人间就能把沈碧元还回来了吗？

思索良久，叶微勾起了一抹冷笑。人间啊，真是可怜。冤死了百年前的明霜道长，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在百年之后，又生生的将另一个挚爱人间的人变成明霜。

这个人的运气一直都不好····又一直是个死脑筋，如果他被世人捧到了最高点，百年前的事再一次发生，他还有第三次机会再活一遍吗？

“天赐？你到了吗？怎么不进来。”不知何时琴声已停，华碧元的声音传出来，随后水榭的庭门被打开，一袭青衣青发披肩的华碧元站在门口看着他。叶微的眸光闪了闪，开口：“师父，夜间天凉，怎么没多穿点？”

华碧元疑惑的皱了皱眉：“凉吗？”看着叶微不解的表情，他解释：“为师不怕冷，你快进来吧。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来，为师看看。”

叶微走过去，任由华碧元牵着自己的手：“师父刚才在练琴。我不便打扰。”他的手好凉，怎么会不冷呢？

华碧元责备的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脸都是凉的，这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弄病了，受罪的是自己。”说着他弯腰把叶微抱起来，“一会儿在我这儿坐暖和了再回去。”

叶微被他的动作弄到不敢动，只好微微点头，随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填的年纪是十二岁，十二岁还被人抱着是不是不太好······没事····反正他矮。

“师父，你怎么会不冷呢？你的手都是凉的。”叶微趴在他的肩头轻轻的说。

华碧元觉得脖子有点痒：“为师不觉得冷。是你的手冷所以才觉得为师冷。”

叶微觉得自己有些恶心了，人变小了，性情也变得多愁善感，此时他居然莫名有些心酸：“师父是不是从来就不觉得冷不觉得热？师父分明就是感受不到这些冷暖······师父···”

华碧元摸了摸湿漉的脖子，拍拍叶微的后背：“这怎么还哭了？在外面等的久了委屈了吗？诶，不觉得冷不是挺好吗。”

叶微轻轻摇着头，哪里好了？哪里都不好。已经不知冷暖了，那，他还能看多久的世界呢？

被华碧元轻轻放在凳子上，看着华碧元如献宝一般把他改好的衣服拿给他，他对着华碧元露出一个笑：“师父好贤惠。”

华碧元微微瞪大眼，被这个词震惊，“你怎么能说我贤惠呢！那是说姑娘家的。你应该说‘师父无所不能’才对。”

叶微笑，不说话。

华碧元将衣服递给他，说：“快去里屋换了给为师看看。”

叶微从善如流。

华碧元喝了一杯茶后，就看见叶微已经换好了，只是，腰间的盘扣太复杂，他不会扣。

华碧元忍着笑走进，蹲下来问：“不会呀？”

叶微的老脸有些红，活了那么多年，居然被一个衣服扣难住了。丢人！“恩，我不会。师父可以帮我吗？”

华碧元眯着眼睛笑：“当然。”他低下眼睛在叶微的扣子上，“你看着啊，把这个扣栓过来，再把······然后·······”

叶微突然觉得，不会扣这个，也不全是坏事。

看着华碧元教了半天，叶微也完全是蒙的，他问：“师兄会吗？”

华碧元没听出他话里的其他意思，“会呀，你师兄当时自己就摸索出来了······”说到这，华碧元才反应过来这么说太伤叶微的自尊心了。

他抬头摸摸叶微的头，略带歉意：“师父不是觉得你蠢，这个扣确实很难，当初我也是学了好久，你凝眉师伯教我教到崩溃过的。”

叶微对华碧元的安慰很吃香，他看着华碧元站起来，要走，就伸手拉住了华碧元的袖子，华碧元回头看他，只见叶微委屈巴巴的说：“师父父，我学不会这个，会被师兄超小的。”

华碧元没觉得他那句‘师父父’有啥不对，直接滤过听到了最后一句，“不会的，正思虽然调皮了点但还是·····”

叶微挤出几滴泪：“师父父····”

华碧元最忍不了谁对他撒娇了，虽然事后叶微死活不承认这是撒娇。但是华碧元的确是心软成一滩水：“那····那要不我教你？”

叶微：“我笨，学不会·····”

华碧元：“········”

叶微开口：“我想让师父帮我扣。可以吗？”

华碧元皱了皱眉，他倒不是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问题，只是叶微住在碎云阶下的红枫小院，他住在青云水榭，中间隔着一座落天桥，每天这么走来走去就为了扣个衣服，太麻烦了。

“我可以和师父住在一起，那样就很方便了。”叶微扯扯华碧元的袖子，语气低低的，看起来像是很自卑的请求。

华碧元的心软软的，蹲下来抚恤他：“好好好，你别哭了。诶，我就怕你师兄知道了心里不平衡闹性子。”

叶微点点头：“我不哭。”

落正思才不会闹性子呢，要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师父住一起，估计牙都要笑掉，那里还会闹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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