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三）

这几日我都很安生地待在自己的楠斋里头。

我不想出去。

倒不是因为连累了赵高让我良心发现的缘故。

有些事，我实在想不明白。

阿玥带我去看了一回占星术，却把我看懵了。

那个梦里和我一起打闹的少年是谁？

还有叫封眠咒印的东西，是什么？

都让我脑壳儿有些涨涨的，想得我头疼。

我想去问，可不知去问谁。

阿玥多半是不会知道的。

迷迷糊糊的过了几天，便是晚秋了。

阿玥把我从床上拉起来，给我洗漱梳妆，说今儿是我母妃蓝姬的忌日。

我该去祭拜。

我睡得东倒西歪，失眠了好几日，眼下的乌青说明了这一点。

她曾经告诉我，我母妃是普通的行宫宫女，生下我五年就病死在深宫里了。

难怪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尽管我不记得她，可论规矩我便是要进宫去的。

我打着哈欠，任由那几个宫女摆弄我的发髻和头饰。

前两年我因着恰巧生病的缘故，赵高替我去了。

那时我问阿玥

为什么我母妃病死在宫里。

她不回答我。

我有些不高兴。

我总感觉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是不会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像那个心直口快的阿玥了。

她被我缠的不行，才告诉我，母妃生了我以后落下病根，那一年冬天很冷，是在夜里突发了急症，暴毙而亡。

我想起父皇从没在我面前提过母妃。

我默然道，“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她吗？”

阿玥停了给我梳头的动作，我感到她的手在我发间微微颤抖着。

“太医……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虽然我甚少参与到宫里那些腌臜事中来。

可我对那些争宠的把戏也不是毫不知情。

既然母妃只是一个宫女，又没有皇子傍身。

恐怕日子不是很好过。

我突然想去看看她。

冬天那么冷，我才不要死在冬天。

我抬头看见铜镜里的阿玥眼睛红了。

连阿玥都记得我的母妃。

我却什么都忘了。

我觉得自己好没良心。

“殿下去陪娘娘一会儿子，她便会很高兴的。”阿玥的声音压得很低，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在哭罢。

我也应该哭一哭的。

我叹了口气，转身抱着阿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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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回宫，伽蓝殿里却还干净敞亮。

奇怪。

殿里一个人都没有。

阿玥去拿祭祀的东西去了。

真冷清啊。

合欢也凋零了许久了。

正堂上是我母妃的牌位。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生怕打扰到她。

气氛有些沉闷。

我和这个灵位上的女人是母女。

此刻我却平静得像一个陌生人。

我跪在软垫上，呆呆的望着墙上的画像。

看得出来，她是个很清瘦的女子。

虽然是在笑，却感受不到半分快乐。

没有宠爱的女子，怎么在宫里过下去呢。

我努力地想回忆从前的事。

哪怕是枝叶末节也好。

恍然间一道妩媚妖娆的声音划过我的耳膜，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昭云公主回宫了呀。”

我缓缓转过身，瞧见一个一身大红锦缎的女人向我走来，她别的朝天髻，上面插满了珠钗，和我这满殿的孤寂格格不入。

这女人是谁啊。

我愣了愣。

她似乎看我没回应她，脸上有些不悦，“公主殿下母亲去得早，怎么见过长辈也如此不知礼数么？”

我听出她是在暗讽我没教养。

“长辈……”

我思量了一会儿子。

“哦哦，见过胡姬娘娘。”

我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便转过身去，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不想和她多说话。

“你……本宫是长青宫的蕊姬！”她那张美艳的面孔上花容失色，显然我认错了她，让她气的跳脚了。

不过我真不是故意的。

宫里女人数不胜数。

今天这个姬，明天那个姬。

我哪知道你是哪门子姬。

蕊姬……

似乎是李斯送来讨好我父皇的那个女人。

我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娘娘恕罪。宫里的妃子太多，我常日不入宫，错认也是有的。“

她显然没消气。

“自然，本宫不会和你计较，毕竟你母亲死的那么惨，没人教你识人辨物，也是正常的。”

我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来找茬的。

“我母妃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懒得再搭理这个女人。她不是来吊唁的。

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好丑的一张脸。

我想着。

“本宫现在肚子里还怀着陛下的龙裔，你……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皱了皱眉。

这个女人到底来干嘛的。

挺着个肚子来我母妃的宫里晃晃悠悠的，嘴里这样尖酸刻薄。

我实在想不出父皇怎么变得这样没有品位。

会宠幸这样一个女人。

“好吵啊。”

我心里想着，嘴里也跟着说出来了。

“你……你再说一遍？”蕊姬甩着袖子，脸上的妆都被气歪了。

“我说，你真的好吵啊。”我顺应着她的要求，一字一句地道。还把声音放大了三个度。

生怕这位娘娘听不清。

“来人！来人！”

“给本宫好好教训她！”

我转过头，发现来了几个老嬷嬷，一个个对着我怒目相向，收拢着袖口，仿佛下一秒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火了。

就算我母妃身份卑微。

就算我不得父皇宠爱。

也由不得这样一个贱婢羞辱。

我打翻了手里的纸钱篮子，一脚揣向了那为首的嬷嬷。

“识相地给本宫滚。”我冷冷道，“这伽蓝殿还轮不到一个下人做主。”

蕊姬不过是李斯府里的婢女罢了。

一朝爬上龙床也来这里放肆。

我脾气再好，今天也忍不了。

“本宫是下人，你娘就不是？她不过是个贱人！陛下天纵英明，除了这个秽乱后宫的祸害！”蕊姬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我勃然大怒。

“你闭嘴，我母妃是病死的，你休要血口喷人！你才贱人！你全家都是贱人！”我从未这样生气过。

我父皇才不会杀我母妃。

我不信。

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来挑拨我和父皇的。

“哼，你不信？那你去问问宫里的那些旧人，谁不知道你母妃出宫祈福，回来时竟怀着身孕！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蕊姬的神色得意起来。

“陛下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秽乱后宫的贱种活着？”

“一杯鸩酒还真是便宜了她！”

我紧紧咬着唇，一口气提不上来，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父皇是个凉薄之人。

……

“我不信。”

我死死盯着蕊姬。

那一瞬间我只想冲上去撕烂这张丑陋的脸。

我一步步朝她走过去，眼中冒着一团火。

她似乎是有些害怕了，倒退了几步，愣在那里，动也不能动。

“你，你做什么……”

这个女人的表情有些怪异。

下一秒。

愣住的人是我。

她就那么直直地突然倒在了地上，身下是一滩血。

嬷嬷们的尖叫声在殿中回荡。

我的目光穿过那些慌乱的嬷嬷，却冷不丁瞧见了一个人。

他平静地站在我的对面，眼角的妖纹和那怪异的纶扇让我终于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竟然是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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