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溪的步子微微停滞了一下,红袖苑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风中飘飘摇摇,她眼睛里的温暖一闪而过,继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和讥诮。
家?对于自己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奢侈的东西,以后更好,只是一个“称谓”和理想中的所在了。
孝儿垂着头推开门,容溪迈步走了进去,小厨房的人看到两个人回来,一个老妈子急忙小跑着走了出来,小声的问着孝儿:“孝儿姑娘,现在摆饭吗?”
“嗯,准备一下吧,我伺候着王妃洗漱一下,稍候叫你们。”孝儿看了看时辰说道。
“是。”
孝儿伺候着容溪用玫瑰花汁子洗了手,又擦了一把脸,换了套常服,外面婆子们已经摆好了饭,主仆二人坐在餐桌前看着今天晚上的菜色。
小厨房做的饭菜都很精致,容溪要求不用量多,够吃即可,所以婆子们多在菜色和味道上下功夫。
“小姐,这汤看起来不错,您尝尝。”孝儿给容溪盛了一碗汤,小心的端了过去,在即将放到容溪面的时候,她轻轻的抽了抽鼻子。
“怎么了?”容溪看着她问道。
孝儿把汤又往回撤了撤,对着其它的丫环说道:“你们先都下去吧。”
那些丫环瞬间都下去,容溪的眼睛落在那碗鲜浓的汤上,不由得敛了眸光,那碗汤汁水乳白,香气浓郁,看得出来熬汤的人很费了一些心思。
只是……味道有些不对。
“小姐,”孝儿抿了嘴唇,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奴婢有句话要说,要是说得不对,您别怪罪。”
“你说吧。”容溪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点了点头。
“奴婢觉得,这汤似乎有些不妥。”孝儿用汤勺搅了搅那碗汤,香气顿时更加浓郁的散发开来,而那把银匙上也没有什么痕迹。
孝儿的神色却更加坚定了起来,她的声音低沉,“小姐,奴婢怀疑,这汤中被人下了药。”
容溪闻着那清晰入鼻的香气,还有香气里夹杂着的其它的味道,她点了点头,“不用怀疑,是真的。”
“啊!”孝儿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惊叫了一声。
自从上次发生食物相克的事情之后,孝儿跟在容溪身边也刻意学习了许多草药方面的知识,对于一些浅显的医理也算是粗通了,一些有着特殊气味的药材,她也能够辨别的出来。
比如,现在放在这汤里的天花粉。
可是,天花粉是打胎用的,下药之人在小姐的汤里下这种药是什么意思?孝儿疑惑的想着,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般的一闪,然后瞪大了眼睛,抬手捂住了嘴巴。
她是容溪的贴身侍女,容溪一些私密的事情她肯定是知道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孝儿也忙得晕了,她看到这天花汤才想了起来,小姐的信事期好像推迟了!难道说……
“小姐,你……”孝儿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是的,”容溪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爽快的承认了。
“那……这……”孝儿的脸色有些发白,这到底是谁干的?怎么会这样阴毒?!居然能下这样的手!
容溪抬手抚了抚太阳穴,头有些疼,她微微闭上眼睛,努力的平利自己的心绪,她对冷亦修失望不假,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可是……究竟是谁?想要对自己下这样的手?在这府中,只有魏嬷嬷看出自己有了身孕,而魏嬷嬷,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她对冷亦修十分忠心,不可能对他的嫡子下这样的毒手。
她正在想着,门外响起一阵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急切、慌乱,咚咚的敲在人的心头,有些闷闷的疼。
一阵清冽的香气在空气中散了开来,冷亦修如一道闪电般闯了进来,他看了看容溪,眼睛里跳跃着疼痛的光,如两团烛火,灼热的烧着。
他的目光从容溪的脸上艰难的挪到那碗汤上,他好像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疼痛更浓,像化不开的雾,渐渐的迷蒙了起来,遮住了原来的烛火般的热光。
他慢慢的走了过来,握着重剑、指挥千军万马都不曾发抖的手,此刻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仿佛那只小而薄的玉碗有千斤之重,他把那只碗端手里,放在鼻尖下仔细的闻了闻。
没错,正是天花粉。
“容溪……”良久,冷亦修开口,声音里翻涌着绵延的疼痛,“你……怀孕了?”
“是的。”容溪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王爷……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孝儿看着冷亦修的神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尖利的叫了起来。
“王爷和姐姐在这里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一道清亮的女声严厉的响了起来,随着那声音,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
容秋怒目注视着孝儿,一脸不悦的说道:“没规矩的丫头!还不快掌嘴!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
“那你凭什么站在这里?”容溪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就这么迫不急待的来端起王府女主人的架子吗?”
“姐姐……”容秋一听,脸色不禁一变,一双眼睛里顿时迷漫上了水气,她娇怯怯的看了冷亦修一眼,“修,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为姐姐的做法太痛心了。”
容溪挑了挑眉,本来还想着是谁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下手,现在不用想了,对方自己跳出来了。
这汤里的天花粉自己不过也是刚刚闻出来,而冷亦修居然立刻就到了,容秋也知道了这汤里的情况,那么,除了她本来就是知情者之外,还有其它的解释吗?
冷亦修听到容秋的话,眼底的疼痛更加清晰了一些,如两把挑起刀锋的尖刀,刺得他眼睛生疼,“容溪……你就这么不在乎我们的孩子?你这就么恨我?居然都不肯放我知道就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的声音像冬日里拂过干枯树尖的风,呜咽而苍凉,带着渗骨的寒意,瞬间击退了夏日的热度,直抵容溪的心底深处。
她苦笑了一下,他果然是不相信她的,对她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仅凭一碗汤,只听容秋的一面之词,几句挑拨之言他就认定了是这样的结果,甚至,没有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容溪心中沉痛却也庆幸,好在,自己已经决定离开,没有越陷越深,此刻抽身,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她抬起脸,冲他微微笑了笑,夏季晚间的风热乎乎的扑在她的脸上,吹起她腮边的碎发,她却不禁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罢。”
房间里静了静,一切的喧嚣此时都呼啸着远去。
冷亦修看着她平淡的目光,后背突然起了层层的寒意,一滴冰冷粘湿的汗从他的后背肌肤上滚落下来,像他此刻的心,突然间便沉了下去,落入万丈深渊里。
“姐姐!你怎么能够这样做?”容秋的声音分外尖利,划破了此时的宁静,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像是生了极大的气,一张脸也变得通红,眼睛里泪光闪闪,“亦修对你这样好!你居然……居然……”
她急促的喘着气,声音尖利中带着颤抖:“就算你不爱他,可孩子是无辜的呀,怎么说也是你的亲骨肉,在你的身体里的小宝宝,是你的骨中骨,血中血呀……天啊!你怎么能够下得去手?!怎么能够如此的狠心!”
“二小姐!”孝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上前一步挡在了容秋的面前,扬起的脸怒意冲冲,“你怎么能够这样胡说八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是吗?那你说是怎么样的?汤都在这里!还有什么可说的?”容秋不服气,手指着那碗汤理直气壮的说道。
“那汤根本就是……”孝儿气得咬牙,伸手就要去砸那碗汤。
“出去!”冷亦修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肃杀之气,两个字,从他的唇齿间滚落,不带一丝热度。
容秋愣了愣,孝儿也撅着嘴不再说话。
“出去!”冷亦修又说了一次,转头看着两个人,目光沉冷如冰,如两把飞出的冷刀。
孝儿垂下眸子,不安的看了容溪一眼,转身慢慢的退了出去,容秋也怔了怔,脸上浮现几分委屈的神情,一双眸子里水光闪动,她把那一线水光压在眼底,脸上浮现一丝勉强的笑意,冲着冷亦修笑了笑,也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连风声都停了,窗外的树也像是摒住了呼吸,一树的枝叶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朵云慢悠悠的飘了过来,轻轻的挡住了天边的月光,房间里的烛火跳了跳,容溪和冷亦修的神情都隐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模糊不清。
冷十五和冷十六在窗外摒住了呼吸,脸上的神情严肃,丝毫没有了往日里的轻松,他们心里都有些紧张,却又都清晰的意识到,也许,这一次,王妃和王爷是真的……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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