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修垂着眼眸,鼻观口,口问心。
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的目光扫过下列站立着的众人,如一道道带着冷意的刀锋,沉沉压下来。
众臣都停止了议论,低声不再说话,都看着自己的鞋尖,把呼吸都放得缓而长,静静的等待着那位老臣继续往下说。
大殿上顿时静了下来,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下来,让人觉得有些压抑,像是被人泼了厚重粘稠的胶。
冷亦维的嘴角带着笑意,没有一丝的惊慌,他微笑着看着那位站在中间的老臣,目光清亮如水。
老臣却有些激动了,胡子一抖一抖,脸色也有些发红,朗声说道:“陛下,私下见岳战鸣者,正是齐王殿下!”
语声皆惊,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冷亦维,然后又唰的一下子扭过头去,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再动。
心里都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齐王殿下私见异国王爷?”
“怎么矛头对准齐王殿下了,难道说……要变天了?”
“不对啊,齐王殿下的样子明明就是一副光明坦荡的嘛,哪里像是惊慌失措的?”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啊……”
有几个脑子转的快的,已经把思绪转到了昨天关于岳战鸣的仪仗队伍被一只狗给拦下的事情上去了,听说那是齐王殿下的狗啊,难道说……
众人可怀着心思,不抬头,不去看,却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大殿上静悄悄,甚至能够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一个一个从轻呼吸慢喘气,陪了十足的小心。
“维儿,你怎么说?”皇帝的声音从上面远远的传来,似穿越了云层的闷雷,滚滚而至。
冷亦维一步一步,走得稳当,慢慢走到大殿中间来,他提袍子跪倒地上,向上深深叩首。
众臣的呼吸一紧再紧,齐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认罪了?
冷亦修垂着眸光,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侧面的线条精致如神笔描就,他一派系的众臣都保持着沉默,因为他们早已经从宁王这里得到的消息,今日之事,他们是不能插手开口的,无论成败。
再说,成?……齐王是仅仅这么一件事情就可以扳倒的吗?
冷亦修从来都不是这么天真,他要的从来也不是想靠着这件事情一举打倒冷亦维,而是利用这些事,一点一点击开皇帝的内心,如滴水石穿,打磨着皇帝对冷亦维的疼爱和信任。
这些事,随便拎出一件来,不过是轻得像是一根稻草,但是,冷亦修却深知,若是一堆稻草放在一起,也足以有压死牛的那一天。
而他要做的,就是等待和忍耐,细细的整理着手里的稻草,温柔的在皇帝对冷亦维的信任之石上滴着水珠。
仅此而已。
“父皇,”冷亦维的声音朗朗如泉水流过,他抬起头来,脸上丝毫没有愧色,眼神清明如日光,晶亮的仰望着皇帝,“昨天夜里,岳战鸣的确来找过儿臣,至于事情的经过和谈话的内容,儿臣都已经据实写在奏章里,还请父皇明察。”
他说着上,从怀里掏出已经写好的奏折,双手举过头顶,身姿挺拔如松,不卑不亢。
站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一甩手中的拂尘,迈步下了台阶,双手接过他手中的奏折,快步走上前去,呈给了皇帝。
皇帝的眼睛始终盯着冷亦维,眼前的这个儿子脸色苍白,长年拖着一副病躯,他聪明、睿智,却从来不争权夺利,永远都是那样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意,狭长的眼睛里是灿烂的光辉。
即便在此刻,被最有威望的老言官当堂指证,他也没有愤怒、失望、辩解,什么都没有,只是沉静而挺拔的跪在那里,像是在恶劣环境中生长的绿竹,不言不语,更没有抱怨,只是守着原来的自己,坚持。
皇帝接过那本奏折,一时间手指竟然有一丝微微的颤抖,他的心里情绪复杂,一丝祈盼,如丝线,轻轻的绕在他的心尖。
他慢慢的打开那本奏折,上面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冷亦维的字是他亲手教的,长大之后又挑了有风骨的字贴,冷亦维也很努力,最终写得一手好字。
大殿之上的众臣心中都了然清明,看吧,就说齐王殿下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扳倒的,人家早就有准备,早已写好了奏折,难怪刚才那样镇定!
冷亦修无声的勾了勾唇角,果然……自己所料不错,岳战鸣是自己找上门去的,他一定是因为昨日当众受辱之事才一怒之下去了齐王府,而冷亦维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岳战鸣初到,又这样闯了府门,想瞒下来都不可能。
既然如此,就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告诉皇帝事情的始末,当然了,真实的始末是什么,皇帝是不会知道的,他只要明白,冷亦维和岳战鸣的见面是公开的,就算是不太合规矩,但也是可以原谅的,只要皇帝认定了冷亦维这样做无事,那其它的人还能再说什么?
他的反应真快啊……
冷亦修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还跪在那里的冷亦维,他垂首,眉目如画,映在窗外射进来的漫开阳光里,精致的像是玉石雕刻而成,如神工般美妙,也如……玉石一般冷硬。
他在心里微微摇头,人都说齐王温和,却不知道,他如玉的面孔,也有如石般的心,他的桃花眼总是明亮而弯起如月,然而那笑意却不曾真的到达眼底。
如此冷静而淡漠的眼神,需要忍耐来练就,也需要时时磨练自己的心,只有更大更多的利益,才能让他对其它的小小利益视而不见,因为,他想要得更多。
冷亦修想罢多时,他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出来,跪在冷亦维的身边,叩首道:“父皇,儿臣愿为八弟担保,他绝对不会做对父皇有二心之事。”
皇帝把折子缓缓的合上,慢慢的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兄弟二人,一丝欣慰从他的眼底快速的闪过,随即,他点了点头道:“众卿,事情已经很清楚,维儿在奏折中也把事情的来胧去脉介绍的十分详细,既如此,此事就此作罢,朕不追究了。”
众臣心中了然,在冷亦维递上奏折的时候,都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此时也没有其它的异议,都山呼万岁,表示不会反对。
“维儿,修儿,”皇帝看着兄弟二人,声音较刚才柔和了许多,“都起来罢,你兄弟二人友爱情深,父皇甚慰。”
兄弟二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相视,一笑。
出了朝堂,冷亦维对着冷亦修施了一礼道:“三皇兄,多谢您为臣弟求情。”
“应该的。”冷亦修对他笑了笑,看了看天边的云,“只是,八弟才思敏捷,相信就算为兄不去求情,想必也会有脱困之法,想来应该是皇兄多此一举了。”
“哪里,”冷亦维的笑意灿烂,一双眼睛如宝石般熠熠光辉比阳光还要明亮,“三皇兄没有听到父皇说,他老人家很乐于看到我们兄弟感情深厚。”
他最后的四个字,说得轻轻,像是在从舌尖上俏皮的打了一个滚儿,脸的笑意浅浅,桃花眼狭长而微扬,带着明显的讥讽。
冷亦修冷然一笑,他的眼神华光厉烈,征战沙场的战神傲然之气萦绕于他的身畔,漫天的霞光里,照上他的金色盔甲,让他灿然如神。
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转身离去,只是那一个淡淡的冷笑,那样明亮的眼神,盔甲的锵然之声,无一不让冷亦维瞬间无声。
冷亦维看着这样的冷亦修,心中的恨意翻涌,混入他的每一滴血液里,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这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超越冷亦修的地方,即便他将来得了这万里江山,坐拥天下。
冷亦修是战神,是大昭百姓中的保护神,他的光辉形象无人能够动摇,甚至于……岳战鸣在最初的时候,听到要对付的人居然是冷亦修,都会出现短暂的错愕,他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却又如此的清晰。
而他冷亦维呢……世人都以为他温和如玉,是文弱如书生的王爷,可是,自己要的是大昭江山,要的是脚下皇土尽归他所有!
要温和如玉有何用?他永远无法像冷亦修那般周身是血山战火里走出的气息,那种冷然、肃杀,那种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声,他都无法拥有。
叫他如何能够不恨?他甚至为了能够消除皇帝的戒心,一直都服着药物,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一直都是处于病中的虚弱状态!
冷亦维看着冷亦修的背影,看着他飞身骑上马背,那一刻的腾飞如燕,精湛的骑术,与他心灵相通的战马,都让他恨得滴血。
宽大的袖袍下,他的手指紧紧的捏成拳,指关节微微的发白,他的目光沉冷中冰,飞扬的眉如两把凌厉的匕首,仿佛刹那就可以飞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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