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在奈何桥下有个约定（十九）

迷梦一场，姑苏仍是秋。

大约秋总是最容易叫人心生感慨，尤其秋意一深，草木肃杀、天高云阔之际，一股寂寥无端蒙上心头，许多杂乱的情绪便在这木叶萧萧中水落石出了。

客栈二楼的过道里透着不知从哪漏来的风，穿过老旧的梁木，在鬓边抚过了，像前朝旧事般遥远凄迷。

殷四在前面不远处守着一扇门站着，身形稳健如山中苍松。

我行至他身侧，问，“卞时章可是此间？”

他从斗笠影中抬起头，先往下看了一眼王大福，才又转目注视我，沉默片刻，侧身向一旁让出一步，“他还未醒。”

能让我入梦折腾这半天，想也知道王大福这道符咒下得不轻，卞时章没醒情理之中。

我于是点点头，正欲推门，殷四一只手突然拦到跟前来。

我眉头一皱，“做什么？”

“进门两件事。”他眼色往门里一瞟，道，“王先生可跟你讲过房里是谁？”

我心念一动，王大福确实同我讲了楼上一共有三位祖宗，刚才气急攻心便没细问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那么多祖宗，眼下连殷四都煞有介事，倒像真的了。

见我不言语，他道，“此人颇难招惹，万事当心。”

对于颇难招惹的这位，我没想出什么结果，只好道，“谢过。还有一件事呢？”

接着见他神色凝重，我就有点猜到他将要说什么，然而他是殷四，便又想，或者他能明白我一点，或者他要说的其实并非这个。

但他还是说了那句屁话，“人妖殊途。”

我委婉一笑，推门而入。

片刻我原路退回，脸上大约绷着干笑，问殷四：“你说的那位可是这位？”

殷四点头。

我或者还有些欲哭无泪，“那头白虎呢？”

“是他的坐骑。”殷四似乎是叹了气，“那白虎应通了灵，不会伤你。”

我扶额，压低声音道：“就算不会伤我也是……这位祖宗究竟是谁啊！”

这位仙光大盛霞光浩荡灵气逼人的祖宗，一看就不是寻常凡人，就算穷尽一生我也不可能遇上更别说招惹了！何况我这么惜命，怎么敢去招惹这般人物！

殷四神色带上一丝怪异，道，“你应见过一次。”

我正待要细问，臂上被一股力猛然带入房中，紧接着房门“啪”关上，便见对面那人在榻上倚着白虎笑意倦懒，仍旧是瑞彩流动，满室霞光。我见这阵仗不由退后一步，做好了打不过便跑的准备。他身下的白虎搭着前爪，闻声瞄了我一眼，又兴致缺缺地搁下脑袋。

身无长物，气势更短半截，我扫一眼屋内寻求可借势之物，边开口，“你……”

他忽起身下榻，绯衣长发，落落而立，向我轻轻迈出一步，只一步便惊得我咬去话头。

虽则绷带蒙眼，我仍能感到他目光缠在我身上。他道，“见过一次？你我见过何止一次。”

绷带之上两道眉轻皱，“花呢？”

我有些晕头转向，然而闻声还是下意识往鬓边摸去，指尖的触感娇嫩微凉。我无暇思考这花什么时候又在了，只迅速取下递回去，干巴巴道，“花。”

白虎在榻上抖了抖耳朵，支起头看着我们。

那人终于解开眉心，边踱步靠近，取过茶花后手掌一翻，温热的掌心便覆上来握住我手。

“从来只有我等，忒不公平。”他道。

说着又上前半步，将我逼上门板，抬手捏住我下巴，指尖一如梦中在我唇上流连而过。房内游动的光彩瞬时更绚烂繁盛了几分，连带着，他唇角的笑意也泛出七分餍足。他低头凑近，鼻尖在我颊上轻轻蹭，随着他呼吸，便仿佛一春的甜暖都萦绕在身侧，一丝不知名的满足从心底某处升上来。

我想着必定是他施的某种术法，赶紧在迷失神智前冷静下来，“你究竟是谁？”

他充耳不闻，只顾自继续道：“幸则等到之后的好处也只有我能尝到，便原谅你罢。”

我瞪着眼，终于心里只有狂躁而平静的五个字：这都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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