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间私人酒窖。
巨大的弧形墙壁由加州红木打造而成,墙与木融为一体,红木骨架设计得就像是蜜蜂的巢穴一样,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百个小格子,每个木格里都塞着一瓶红酒,暗淡的柔光打在上面倍添几分神秘与华奢。远远望去,这面红酒的壮观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乐彤不由得咋舌,如果她是江洋大盗,根本不屑偷盗珠宝店,直接把这里搬空了一定能暴发一笔。
忽略掉这些恶俗的想法,她朝品酒桌前的男人走过去,但不知看到什么,乐彤刚迈出一步便僵住了脚。
温予骞长身玉立在香槟色的阳光里,他左手持高脚杯,轻轻摇晃,近观,浅嗅。从侧面看过去,他挺直的鼻子在光线下显得更加硬朗,侧脸线条鲜明流畅如携刻,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恰是刚刚好。
而这世间万物,最难得的便是这“刚刚好”三个字。
可是,那杯酒在温予骞鼻端停留良久,他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眉间渐渐蹙起一道痕迹,那痕迹清浅,却又仿佛开启了某道悲恸的封印一样,就连他的眸光都被浸染上一层不可名状的暗色。
乐彤的视线没有抓住男人的微妙的表情变化,她第一次目睹温予骞举起高脚杯的样子,只觉得柔柔光线水晶般剔透的杯盏,深秋玫瑰般暗而红的液体,空气中摇曳缥缈的幽香,仿佛都与这个男人融为一体,混然天成。
这一刻,乐彤无法用“晃眼”和“惊艳”这种肤浅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她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不动,似乎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就会把面前这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踏碎了一样。
可惜,乐彤虽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却没有控制住自己那一记响亮的——“阿嚏!”
温予骞握住高脚杯的那只手隐隐一顿,他回过头,乐彤一脸尴尬地站在那儿搓鼻子。
乐彤: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我是来给你送道具服的。
乐趣客客气气地说完,双手抱上肩膀。她莫名觉得好有冷气从地底冒出,身上特别冷。
两人视线碰撞的一刹那,温予骞眸中的色泽已淡然如常,也没有表现出工作被打扰的不满。他放下酒杯,从乐彤递来的袋子里拿出道具服。
乐彤本以为他要检查尺码是否合适,岂料温予骞竟然把那件衬衫塞到她手里。
温予骞:你穿上吧。
在女人惊讶的注视下,他不以为然地说:
温予骞:葡萄酒对于外界的影响是相当敏感的,酒窖对湿度、温度和光线都有极高的要求,所以这里的温度不到十五度。
难怪乐彤觉得冷,她赶紧穿上衬衫,男式衬衫的下摆垂到她大腿,更显得她娇小可人。她内心就像清净的湖面泛起涟漪,觉得这般贴心入微的举动和男人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场都不相配了。
温予骞却在这时抬了抬下巴,模样越发矜傲了:
温予骞: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怕你感冒了,我还得另找保姆。
乐彤眼里。那点受宠若惊的光瞬时被掐灭,身上刚刚积蓄起来的暖意也蒸发掉几分。她差点忘了这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资本家,生怕有朝一日没机会剥削她。
就在乐彤默默嗟叹真不能高估温予骞的待人之道时,她眼皮底下突然伸过来一只高脚杯。
温予骞:来一杯?
温予骞问。
顶级品酒师亲待遇绝非等闲之辈能够享受的,但乐彤一点不为所动,坚决地摇摇头:
乐彤:谢谢,我现在不想喝酒。
她自知酒量浅,酒品又不好,不想丢人现脸。
温予骞:你不喝红酒,难道是还想喝二锅头?
温予骞唇边噙上一丝戏谑的笑,意有所指的睨着她。
乐彤想起自己在景岚镇宿醉那次,她的脸色就跟高脚杯里的红酒一样,红了又红。
她好像真需要一点酒精镇定一下了。
她接过杯子,尝了一小口,酒香馥郁但不冲头。
乐彤:你这里的红酒真好喝。
温予骞:嗯,这是拉图庄1985年份的葡萄酒。单宁柔和甜美,酒里香草、焦糖和红色水果的甘甜味道。据说那年九月的天气非常完美,葡萄的成熟度很好。
在酒窖这样的密封空间里,温予骞的声音格外低醇动听,如流水般静谧悠长听得人耳朵软软的。
乐彤这种门外汉虽然喝不出他所说的丰富口感,但就着男人的话下酒,她仿佛看到了波尔多北岸那九月的葡萄林,金柳河畔,微风轻拂,阳光下的果实似紫色的珍珠,饱满又圆润。
她喝完这一杯红酒,整个人都飘起来了。当然,如果她知道她就这样喝掉了一颗小钻石的价格,她会更飘的。
乐彤:我能参观一下你的酒窖吗?
乐彤饶有兴致地问道。
酒窖大得俨如如一座地下宫殿,除了各种价格不菲的珍藏葡萄酒,还有高大的橡木桶和许多乐彤叫不出名字的品酒器具。就连一杯红酒,温予骞都能将人带入种身临其境的美妙体验,若是听他讲讲这酒窖里宝贝,她真的不枉此行了。
可温予骞只是嘴上“嗯”了声,却并没有导览的意思。他兀自在品酒桌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一副“请自便”的姿态。
乐彤顿时生出一种参观名胜古迹没有解说员的遗憾,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稀里糊涂的四处转了转,可惜不懂得欣赏。最后,她站在一扇暗红色的砖墙前,站了很久。
墙上悬挂着一副波尔多地图,在这块北纬44度,全世界最负名的葡萄酒版图上,所有的列级酒庄被盯上了一枚图钉。地图下方有个独立的木酒架,酒架上错落有致的陈列着一支支葡萄酒,每一支酒瓶都与产区的位置遥遥相对。
那是一个人走过的足迹,尝过的美酒。
乐彤伸出手,摸了摸酒上那个唯一空着的格子,她的视线往上,比画出与那位置相对应的酒庄,是地图上的梅多克五级酒庄,拉古斯。不是最好的酒庄,但这空缺的一支酒恰好是——
她当初带去景岚镇的那支红酒。
乐彤:哎?你明明得到了那支酒,为什么没有摆上来呀?
乐彤自言自语地嘀咕。
温予骞:那支酒我送给我舅舅了。
温予骞的声音低低的徘徊在她耳畔。
如果不是他突然开口说话,乐彤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走过来了。大概是她喝了酒的原因,属于异性的灼热气息激得她耳根阵阵发烫。
微醺之下,光阴都凝固了。
在这片刻的静默无言中,是谁想起了景岚镇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
他们因为那支红酒结怨,结缘。
或许,乐彤和温予骞相遇之初,他们根本不会想到在经历种种变故和转折后,两人会从小镇到城市,跨越时间和空间,有一天他们故事竟会像此时此刻这样,站在距离彼此这么近的地方,再次说起那支快要被人遗忘的红酒,回到他们故事开始的那个瞬间。
乐彤的眼睛里带着酒精催生出来的那种明亮,她把注意力转回墙上的地图。
乐彤:你为什么会当品酒师?
这么问着,乐彤本能的想起她搜集许宴的资料的时候,在杂志上看到他说过这么一段话:葡萄酒的生命周期十分悠长,当我们喝到喝到一瓶老酒的时候,酿造它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了,你永远不会知道支酒背后的故事,这正是它的动人之处。时间是人生的发酵剂,也葡萄酒的发酵剂,越久越甘醇,越久越神秘,所以品酒品的人生,自己的人生,也是别人的人生。
乐彤当时被这番话触发了文艺情怀,感动得不得了,她以为同为品酒师的温予骞此时也会说出类似的感性的话来。
可当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居然是毫无感**彩的,甚至平淡得犹如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温予骞:我小的时候被人发现嗅觉异常灵敏,所以做了这行。
乐彤的人生经历向来跟“天赋”不沾边,于她而言只有“勤能补拙”的后天努力,心生羡慕之余,她头脑一热,忍不住又问:
乐彤:既然你有品酒天赋,为什么要在中途放弃?
因为,人生就是这样,总是浓墨重彩地撰写下了你的开头,却不肯墨于完美的结局,让你的脚步嘎然停在那个悲伤的点。
进一步,是阻碍;退一步,是执念。
温予骞曾经费劲全力去封闭的那些记忆,此刻因为乐彤一个简简单单的“为什么”,就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般要将他灭顶。
在景岚镇上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经常把自己关在某种假设中——如果那一天他没有让许宴输的那么难堪,是不是那个瘦瘦的大眼镜女孩就不会弃他而去?
没有如果,她惊悚的脸,她悲恸泪,就那么惨烈地镶嵌在那染血的一天。
之后,他陷入炼狱,她人间蒸发。
除了小镇一偶哪那家哪遥望奥德堡的小小的旅店外,那个瘦瘦的大眼睛女孩什么都没有留下。而她不是别人,正是温予骞年幼失去双亲后,他至亲的妹妹。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讽刺——给了你最好的,也给了你最坏的。
电光火石之间的记忆流转一纵即逝,温予骞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一睁一闭之间,他已经回到了现实。
温予骞:乐彤,你的问题太多了,你该回去了。
他说。
如此突兀的逐客令,瞬间折断了乐脑子里那根疑惑的弦,她错愕不已地扭头看向温予骞,却只见他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静默看看她。
至于他那静默的目光之下藏了些什么,乐彤一百个脑子也琢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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