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一聚

冬日的黄昏，夕阳似是个挂在天际的摆设，毫无温度，没有耀目的光芒。

蔡徐坤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有护卫在车厢外通禀：孟大老爷和诚哥儿在府中用饭，简让有事找他。

蔡徐坤敛目看了看深衣上沾染的血渍，犹豫片刻，吩咐车夫：“去醉仙楼，告诉简统领一声。”

若是换个日子，一定会当即回府的。

每次他在外沾了血气，回到家里的时候，如意都会追着他叫好一阵子。不管在哪儿见着如意，都是个让岳父惊讶、让诚哥儿害怕的结果，能免则免吧。

如意那个反应，让有些人来说，是有魂魄跟着他回家了。

其实哪里是那么回事。

人亲身历经杀伐之后，身上会有杀气，神色、气息也与平日不同。如意过于敏感，留意到之后大抵就会用叫声来表示它的困惑亦或惧怕。

如意与吉祥不同，吉祥很多时候是有事没事就用叫声示威，如意则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叫，真正恼了、起了敌意，只会闷声不响地蓄势待发。

到了醉仙楼，由伙计迎入雅间，饭菜上来，刚要举筷之际，简让寻了过来。

“正好，带的银子不多，这一餐你请我。”蔡徐坤笑微微地抬手示意简让落座。

简让一笑，拉把椅子坐了，问道：“张国公的事有眉目了？”

“嗯。”

“崔家找人下的手？”

“嗯。”

简让唤来伙计，“温一壶竹叶青。”等酒上来了，又对蔡徐坤道，“你忙这件事，我倒是得了点儿清闲的功夫。我一清闲就没好事，昨日有人死皮赖脸地要我给你牵条红线。”

“……？”蔡徐坤以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你猜是谁？”简让有意吊好友的好奇心。

蔡徐坤牵了牵唇，“除了崔家的人，谁能担得起死皮赖脸这几个字。”

“聪明。”

“怎么回事？”蔡徐坤和声道，“不说就吃，别啰嗦。”

简让的指节叩击着桌面，“这不是有些人在传你夫人快死了么？……”

“嗯？”蔡徐坤蹙眉，放下了筷子，坐姿略作调整，手臂搭在椅背上。

简让玩味地笑了笑，“不是说了，是‘有些人’在传。崔家托我问问你，这个死了之后，有没有尽快续弦的意思。”崔家的人连孟美岐的人都没见过，自然不敢笃定，做出相信谣言的样子，不过是要托他探探蔡徐坤的口风——虽然，那谣言就是崔府放出去的。

蔡徐坤凝视他片刻，问道：“你收了崔家多少银子？”

简让笑起来，“还是你了解我。收得不多，两万两。”两万两，换蔡徐坤一个可以揣摩出态度的说法，即便是自家的闺秀入不得蔡徐坤的眼，也能找幕僚、同僚物色能够掌控于手里的别家闺秀，正妻位置不行，还有妾室的位置可以算计。崔家要是能与蔡徐坤结亲，若是用做生意打比方的话，那可是一本万利，崔大人父子几个以前丢出去的脸也就能够捡回来了。

自然，这打算的前提是，崔家并不晓得他与蔡徐坤是过命的弟兄。

蔡徐坤道：“告诉他们，我夫人长命百岁，会看着他们的坟上草木成荫。”

简让哈哈地笑起来。

蔡徐坤转身唤伙计，“加一道佛跳墙、一道精蒸鲥鱼。”

伙计称是而去。

简让打趣道：“你可算找着请你胡吃海喝的冤大头了。”

“那是。”蔡徐坤扬眉笑道，“用你赃银买来的席面，吃着香。”

简让大笑，“这么高兴，不喝点儿？”

“不喝。”蔡徐坤摇头。

“你说你还活着干嘛？”简让揶揄他。

蔡徐坤就笑，“活腻了才酒不离手。”

“也对。”

“等你成亲，我喝你的喜酒。”

简让失笑，“别说我没那份心思，就算有，哪个女人肯嫁？”

蔡徐坤似笑非笑的，“总有眼神儿不好看上你的吧？”

“那叫想不开。”简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蔡徐坤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还有别的要紧事吧？”

“有。”简让回道，“连琛奉命任职南疆总督，崔家大公子崔贺来京城当日，连琛家里就出了事——他膝下独子遭人毒手，断了两根手指、三根肋骨。是崔贺命死士所为。”

蔡徐坤双唇抿成了一条线。连琛与张放年纪相仿、经历相仿，两个人是至交。张放服用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在先，连琛独子被人重伤在后——崔家这是变着法子要让昔日的仇家不得安生。他今日刚带人收拾了崔三公子手里的死士，晚间就听到了连家的事——看起来，他要管这种事的日子还长着。

思忖片刻，蔡徐坤道：“你派人盯紧崔贺的行程，随时告知，别的事不要管，我来安排。”

“怎么个打算？”

蔡徐坤微笑，“以牙还牙。”

**

送走孟大老爷和诚哥儿之后，孟美岐坐在厅堂思忖多时，转去内室，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装进一个荷包，转到东次间，唤周妈妈到面前，说了自己的安排：

“我陪嫁的产业中，有一块两百亩的地，在大兴，土质好，种什么都行。刘管事最懂种地的门道，先前我让他将两块田庄一并管理着，眼下你既然有心给儿子儿媳找点儿事情做，便去田庄上吧，日后一家三个人都有月例可拿。”

她将荷包递给周妈妈，又摆手示意对方不要多话，“到了庄子上，短缺什么，只管如实报来，那是我明账上该出的。我单独给你这五十两银子，是看在乳娘的情面上。平日你当差太尽心了些，我这儿到底是林子小，你的心却不小。

“若是觉着这样安排委屈了你，那你尽管另谋高就，我绝不拦着。

“若是同意的话，日后和儿子儿媳妇好好儿打理田庄，不要打着蔡府或孟府的名头惹是生非。真闹出事来，我只能将你们交给府里的管家发落。

“你明日一早就回家去，跟你儿子儿媳妇商量商量。有了决定之后，让你儿子到府里来见我，到时我再细致地跟他交代。”

语毕，她转身走进内室，表明心意已决，没得转圜。

挑拨是非、人心不足的下人，留不得。再加上周妈妈那种把她当傻子一样糊弄、摆布的行事手法，她真是一想就生气。让这种人离自己远点儿，找人留心着最好不过，犯不着留着人在眼前，让自己生闷气。

她转去沐浴，期间听到了如意凶狠的叫声，还以为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忙问木香：“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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