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巧成拙？

季兴楠嘴角翕翕，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看得出，蔡徐坤起了杀机，那般森冷的气势，让他脊背直冒凉意，让他莫名觉得自己渺小无力。

他到此刻才知，自己与阿岐的夫君，真的是两路人。

寻常在一些场合见到蔡徐坤，只觉得不过是个风采照人的俊美男子，面如冠玉，一双手分外白皙，浑似个神色清冷的富贵闲人。

由此，他便与诸多同僚、学子一样，相信蔡徐坤不过是运气太好，入了皇帝的眼，这才有了所谓的战功赫赫，所谓的不要命的名声——自古沙场上的将领之中便有不少文弱书生，只要用兵得法，或是绝对遵从主帅的命令，便能带着麾下将士得到战功。

质疑的时间久了，便相信了平日里一些本是揣测的言辞。

待到阿岐嫁给这个人之后，心头的不甘、不忿更重。

十二那日，他去见阿岐，在路上便遇到了回返前院的蔡徐坤。见到她眼睛红红的，分明是哭过的样子。

他没办法往好处猜想。

回到家中，有用的没用的都想到了。

想到了阿岐自嫁入蔡府便是守孝、缠绵病榻；想到了蔡徐坤那个惯于偷闲躲懒的人在去年倒是勤快至极，请假留在家中的次数极少。

这般的情形，如何能够举案齐眉？

阿岐是单纯娇柔的女子，蔡徐坤则是清冷寡言的面貌——坐在一起能有话说都不容易。

越想越是心焦。次日，他便命人去收买蔡府府内外的下人，打听蔡徐坤夫妇二人的日子是个什么情形，得到的回应如出一辙：银钱招收，关乎府里的事是一字不漏。

若真没有值得隐瞒的事情，下人们何必齐齐装聋作哑，还不是得了蔡徐坤的吩咐？

便愈发地担心阿岐的处境，认定她是嫁错了人。

他没可能规劝阿岐什么，只能利用别的事情敲打蔡徐坤，让蔡徐坤起码能够善待阿岐。

可现在……

他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蔡徐坤分明是凡事都在公事上算账的做派，万一真有断了他前程的能力，甚至连累孟家……

他不敢再想下去。

回过神来才发现，蔡徐坤已经离开，留下了一块碎银子、一张银票。

伙计走进门来，招呼一声，拿起银子、银票，眉开眼笑。

**

正月十八，孟澈来蔡府找孟美岐说话。

其时孟美岐正在小厨房忙碌。早就说过要亲自做饭给他吃，可是十五之前比她想象得更忙，直拖延到今日才能兑现承诺。

他自然是不在意的，可她不能说话不算数。

听说五哥前来，她连忙转到厅堂见礼。

落座之后，孟澈问道：“前几日府里的宴请，你可曾见过季三公子？”

“见过。”不但见过，而且还不大愉快。孟美岐道：“只说了几句话，怎么了？”

“那么——”孟澈沉吟道，“你可曾听外院的下人，说起他与不妥当的言行？”

“没有啊。”若是有，益明会告诉甘蓝，甘蓝则一定会告诉她。孟美岐很是不解，无奈地道：“东一句西一句的，弄的人一头雾水，你到底要说什么？”

孟澈苦笑，“前几日，他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诟病侯爷。我和四哥听说了，命随身小厮去提醒了两句——眼下孟先生每日指点我们文武功课，整日只睡三两个时辰，对季三公子的事情，听了也没当回事，当回事也腾不出空。

“却是没想到，他这两日出事了——翰林院那边的两名编修齐齐发难，对翰林学士齐齐痛数季三公子的诸多不是，反正在他们嘴里，那个人简直是公事私事品行上都是一无是处。

“要知道，他们两个与季三公子同科，且一个是榜眼，一个是第四名。这样一来，等于文人内讧，事情便不是翰林学士能够处理的了——他们三个的官职都是皇上亲封的。翰林学士将此事禀明皇上，一年之初，皇上清闲，今日便将翰林学士、两名编修和季三公子唤到面前询问。

“君臣几个到底说了什么，也只有崔大总管知道，我们只听说了结果：皇上罢免了季三公子的官职，让他收拾行李返回祖籍，多读十年书再说别的。

“我和三个哥哥思来想去，季三公子近来开罪过的人也只有侯爷一个人。”

“……哦。”孟美岐有点儿懵，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

“那么，”孟美岐茫然地看着孟澈，“五哥，你过来的意思是——”

“我和几个哥哥的意思是，该问问你是否有耳闻。”孟澈见她是这态度，反倒放下心来，笑着宽慰道，“你们前不久才见过，应该知情，省得日后得知的话，怪我们只字不提。我们一头雾水，免不得胡乱猜测，你别多想。”

“哦。”孟美岐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仍是静静的、茫然地望着他。

这个傻乎乎的妹妹。孟澈在心里苦笑，面上则是故作轻松，“方才在忙什么？我没耽搁你吧？”

“没有。”孟美岐照实道，“在小厨房做菜，对了，五哥，你留下来用饭吧？”

“不了，不用。”孟澈笑道，“我还有不少功课，又是偷着溜出来的，要早些回别院去。日后清闲下来，再过来一饱口福。”说着便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孟美岐不好挽留，便送他出门。

到了院门外，孟澈犹豫片刻，唤道：“阿岐啊。”

“嗯？”

孟澈语气和缓：“往后，有些不是太踏实的人，我和四个哥哥就帮你挡住，不让他们见你了。要是谁越过我们找到这儿来，你只管不见。有不少人，只是与我们有同窗之谊，日后考取功名、步入仕途之后，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儿。容易结交挚友的，只有女孩子或是武将，我们这些还没功名在身的人，平日只是与谁都来往着，不过个十年二十年，不敢说谁是好友亦或知己。”

这一番话，很有些听头。“你的意思是，看出了季三——”孟美岐语声略作停顿，对季兴楠改了称谓，“季三公子有不足之处？”

孟澈颔首，“未免心浮气躁自以为是了些。”随后又检点自己，“也是怪我，起先就不该同他一起来看你，当时却没多想。现在这事儿闹的……”有些听季兴楠口无遮拦诟病过蔡徐坤的人，不免将他落魄一事与济宁侯府联想到一处。

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蔡徐坤出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事情本就是可以避免的。

“我记住了。”孟美岐正色道。

“那就好，快回吧。我走了。”孟澈笑着离开。

孟美岐含笑望着五哥大步流星走远，缓缓回转身形，却是没了下厨的心思，回到正屋沉思。

过了一阵子，她隐约想通了整件事，由此才能明白，五哥那些委婉隐晦的提点因何而起。

而如果此事是蔡徐坤介入所致，那么……

他行事已非霸道可言。

孟美岐唤甘蓝：“益明在不在府中？”

甘蓝摇头，“不在府中。”迟疑片刻，道，“夫人有什么事要问他么？奴婢或许知晓一二。”

孟美岐斟酌片刻，道：“这几日，你可曾听益明或清风提及侯爷见过季三公子？”

“……见过。”甘蓝低声道，“在状元楼，季三公子找到侯爷面前，说了些管闲事的话。益明当时就在雅间门外服侍着，他与奴婢说过，奴婢犹豫再三，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夫人。”

“他都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甘蓝便将益明所说的经过娓娓道来。

孟美岐听完，不由扶额，摆了摆手，“下去吧。”

将近酉时，蔡徐坤回到府中，转到东次间，进门便对上了孟美岐探寻、审视的视线。

“怎么了？”他坐在她身边。

孟美岐弯了弯唇，眼中却无笑意，“季三公子此刻可已离京？侯爷心里痛快了没有？”

蔡徐坤浓眉轻轻一扬，“他也值得我留心？”

“自是不值得。”孟美岐坦诚地看着他，“我只想要你给我一句准话：他到底是因为不堪用、品行不端才断送了前程，还是因为他在你面前说的那些与我有关的话。”

“这重要么？”蔡徐坤刮了刮她的鼻尖，“事情过去了，不提了。”

“我觉得很重要。”孟美岐的眼神真挚，却多了一丝清冷，“十年寒窗苦读才考取了功名，结果，因为开罪了你济宁侯，便被打回原形——他是有错，但真错到这种地步了么？你给他个教训即可，贬职、外放都可以，为何要把事情做绝呢？这对于一个文人来说，是生不如死。”

蔡徐坤眼神里的暖意、唇畔的笑意，随着她的言语一点一点消散，他站起身，缓步走向寝室，“给人留余地的手法，我会，可这件事不同。”到了帘子前，他回眸望向她，“我喜欢的东西，有时我会割爱让给别人。但你不一样——我喜欢的人，容不得任何人觊觎。”语毕，撩帘进了寝室。

喜欢二字，她盼了那么久，他终于说了，却是在这种情形下。

孟美岐望着轻轻摇晃的门帘，失了神。

他的情意，她愿意用毕生的付出、等待去换取，可他处世这样霸道决绝的方式，实在是叫她心惊、齿冷——如果哪一个哥哥也不慎激怒了他，他也这般对待的话……这一点，让她一想就心惊胆战。

“阿岐。”他唤她。

“嗯？”孟美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却坐着不动。

“进来说话。”

“哦。”孟美岐仍是应声，仍旧不动。就是懒得动，心里百转千回，压得她只觉疲惫。她想理清楚思绪，跟他细说，要他承诺来日这般的火气不会殃及兄长，偏又如何都理不出个头绪。

片刻后，换了家常穿戴的蔡徐坤转回到她面前，看着神色迷惘的她，轻轻叹息一声，“你想为季兴楠求情么？”

“是，也不是。”

蔡徐坤神色有所缓和，在她身侧落座，握住她的手，“仔细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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