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曾……

古妮薇尔恢复了好一会才能自己站起来，数次濒临死亡的恐惧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缓过来的，到现在她手脚依然还在微微颤抖着。波西娅已经去确认维萨斯特的情况了，她好像了解一些关于治疗的知识，正在给维萨斯特包扎。看着波西娅身旁的萝藦面色越来越缓和，古妮薇尔就知道小少爷大概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稍微放心了一些。

古妮薇尔慢慢走到自己另一把魔枪掉落的地方，捡起来看了看，卡斯特的剑还插在枪管的中间，几乎已经完全将枪管砍断。古妮薇尔想了想，把魔枪放回地上，用力按压长剑，将枪管彻底截成两半，原本猎枪长短的魔枪变成了短管猎枪大小。

“之后还要补刻一些魔法公式上去啊……”古妮薇尔看了看短魔枪，把它收进裙子的口袋，走到了堆积海员尸体的地方。她原本为了掩盖尸体臭味而施放的冰系魔法创造出来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融化的水慢慢流进地板上因为受到刚才的战斗破坏而形成的凹陷处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文火。”古妮薇尔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圆，随后就出现了一团漂浮的圆形火焰。圆形火焰飘到尸堆的上方，用自己的高温使冰块融化的速度加快。古妮薇尔还是有些担心炸药的问题，只有亲手处理掉才会安心。

她就是这么小心的一个人，容不得自己自己周围存在一点点会引起危机的因素，总要想办法彻底处理掉才能获得安全感。对炸药如此，对卡斯特亦如此。

古妮薇尔并没有一直等到冰块融化为止，在火团还在融化冰块的时候就走到了卡斯特的尸体旁，没有顾忌从他恐怖的尸体和从尸体中流出的满地的血，蹲下身低头看着这个在亚泽拉和她相识最久的男人，虽然面容已经苍老，但古妮薇尔还是能轻易的认出这张从她从异界降临到亚泽拉后，八年来朝夕相对的脸。

虽然死的方式堪称惨烈，但卡斯特尸体的表情却十分平静，不知道是不是在预知到自己必然的死亡后放弃了挣扎。他莫名苍老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些过往的痕迹，古妮薇尔仿佛能看到卡斯特过去的表情在这张脸上不断重现。追杀古妮薇尔时的狠辣，和古妮薇尔做交易时的凝重和患得患失，刚遇到古妮薇尔时的高高在上……还有某些时候，短暂如错觉般的温柔表情。

古妮薇尔不确定卡斯特到底有没有对她流露过善意，或许在古妮薇尔无法越狱对他造成不了威胁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点点。不然也不会在她抱怨菜色重样后，发现隔天的饭菜换了口味；不会在水土不服的时候，在墙壁下发现不知何人送来的药粉，不会在感到无聊的时候，听到那关于边境带着风尘的故事。

但这些并不能说明卡斯特对古妮薇尔就是善意的，到了古妮薇尔逃出自己掌控的时候，那些若有若无的善意瞬间就灰飞烟灭，对古妮薇尔的丑陋的占有欲占据了卡斯特的全部思想。如果古妮薇尔有一丝松懈被抓了回去，等待她的命运可能比永世关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还要凄惨。卡斯特和古妮薇尔在厮杀的过程中用尽手段，双方的恶意都是对等的，只是比起早有预谋要除掉卡斯特的古妮薇尔，对突然转变的事态无所适从的卡斯特还是成了失败身死的那一方。但若是命运女神稍微倾向于卡斯特一些呢？古妮薇尔不敢去想。

他们相处了八年，八年来，卡斯特是古妮薇尔唯一能见到的人，也是最熟悉她的人。一个人在这个世上需要亲人，朋友，爱人，古妮薇尔能看到的却只有卡斯特，能和她说话的也只有卡斯特，所以最熟悉她的人也只能是卡斯特。但这个最熟悉古妮薇尔也最不了解古妮薇尔的男人，到底和她算是什么关系呢？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来看待这个能给予他更高地位也能夺走他一切的女孩呢？

恐惧吗？厌恶吗？自我欺骗的友好吗？虚假的相安无事吗？好像有，又好像都不是，而是它们搅拌在一起形成的东西。

“真复杂啊……”古妮薇尔轻声说道，无意识的又低下了头，将卡斯特的脸看得更仔细一些。她金色的长发垂到了卡斯特的嘴角，末梢染上了一点点鲜艳的红色。

和卡斯特对她的复杂感情不同，古妮薇尔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只是想杀了卡斯特。

古妮薇尔知道卡斯特绝对会成为危险，因为如果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囚禁的幼女，受到损失最大的人就是卡斯特。在自身的绝对利益面前，就算是感情深厚的挚友也会反目，更别说古妮薇尔根本不认为卡斯特会把自己当成挚友。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就像一个人和笼中的野兽，在还有笼子的时候或许还能维持一丝友好和相安无事，但当笼子消失，就只能看到鲜血。

现在卡斯特已死，八年的杀意也跟着沉寂下去，古妮薇尔却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不想再去纠结为什么卡斯特突然能变强，又为什么会在最后急速衰老，还有那诡异的隐者之印，因为她知道答案已经无处可寻了。

卡斯特已经死了，没办法再说话了。不耐烦的话，别扭的话，怨毒的话，愤怒的话……尸体通通都说不出来。

古妮薇尔将手伸进卡斯特的口袋，摸出一张用留影魔法制成的图片，上面是卡斯特和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的合影。在亚泽拉，使用留影魔法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所以卡斯特也只要这么一张合影，他很珍惜这张合影，只有偶尔在格兰特监狱内感到寂寞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

看，八年了，我也变成最了解你的几个人之一了，连你放宝贝的地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古妮薇尔微笑着将合影在卡斯特面前晃了晃，似乎在炫耀，最后她站起身，撕下自己的裙角，盖在卡斯特胸口丑陋的洞口上，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再见了，八年来我最想杀死的，迫不得已的唯一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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