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选中的工具
珍贵的图像
帝皇保佑
四支齐装满员的影月苍狼连队正在清剿残敌,那些没能侥幸逃窜进摇曳巨草林里的麦加拉契尼德异蛛在他们如饥似渴的猛攻下土崩瓦解。夜晚寒风习习,黑色硝烟高耸巍峨,如山峦般笼罩战场。异星人尸伏遍野,像削下的金属屑一样卷曲褶皱。
“吾乃连长陀迦顿。”那位影月苍狼正式自我介绍,并向众人行天鹰礼。
“吾乃连长塔维茨。”塔维茨回答,“多谢您的加盟,我倍感荣幸。”
“也是我的荣幸,塔维茨。”陀迦顿说。他环视硝烟弥漫的原野,说道:“真的假的,你只带了六个人就敢突袭这里?”
“当时情况危急,这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一旁,布勒正在帮忙把卢修斯从异蛛黏丝中解救出来。
“你没事吧?”陀迦顿朝那边看了看,问道。
站在一旁的卢修斯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正从他那完美无暇的盔甲上抠下黏痂。陀迦顿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接通了通讯网络。
“你带了多少人?”塔维兹问。
“一整个攻坚矛头。”陀迦顿说,“共计四支连队。请稍等片刻。第二连,到我身边就位!卢克,把四周封锁起来。记得带上重火力装备。瑟格尔,掩护左翼!维鲁勒姆…你到底要我等多久!快给我到右翼去。”
通讯器里叽里呱啦地响起回应。
“这儿的指挥官是谁?”一个人问道。
“是我。”陀迦顿说罢,转过身来。问话人乃是身材伟岸,倨傲轻慢的埃德隆勋爵。他在十几个帝皇之子的簇拥下,穿过轻烟袅袅的白色石砾堆,向他们走来。
“吾乃埃德隆。”他直视着陀迦顿说道。
“我是陀迦顿。”
“考虑到现在事态不妙,”埃德隆说,“我就原谅你不向上级行礼的怠慢之罪。”
“好像不论什么样的事态下我都不必向你敬礼吧。”陀迦顿回答。
埃德隆的近侍们闻言立即掣出战刀。
“你说什么?”其中一人质询道。
“我说你们这些小鬼应该把赶猪棍子都收起来,免得我夺下它们伤人。”
埃德隆举起手,众人见状便把刀剑收回鞘里。“我感谢你出手干预战事,陀迦顿,因为情况很不妙。而且,我理解影月苍狼不像体面人那样受到良好教养。所以你的言论对我而言算不上顶撞。”
“我陀迦顿连长为人处世向来如此。”陀迦顿回答,“如有冒犯,不必海涵,因为我是故意的。”
“有种和我面对面啊。”埃德隆咆哮着扯下头盔,强行用他那发达的生理机能去硬扛恶劣大气和辐射狂风。陀迦顿闻言照办。他们彼此怒视着对方的眼睛。
塔维茨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场对峙。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胆敢顶撞埃德隆勋爵。
两人这次是胸甲顶住胸甲,埃德隆要稍高一些。陀迦顿却反到略显得意。
“这事你打算怎么了结,埃德隆?”陀迦顿打趣道,“你想把脑袋塞进屁股里滚回家去吗?”
“你是一只低贱的狗杂种。”
“正如你所言。”陀迦顿回答,“想必你的出身肯定比这拽得多吧。我就是个出身低贱的狗杂种,而且我为此自豪。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他指向头顶的群星。
“一颗星星?”埃德隆一头雾水地问道。
“是的大概,也许。我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是影月苍狼攻坚矛头的指挥官,千里迢迢赶来为你殿后。我这样做是奉战帅本人之命。他就在上面坐镇,就在那些群星之间目睹一切,现在他认为你是个白痴。下次他再见到福根的时候,肯定会和贵军原体如此进言。”
“你竟敢直呼帝子原体的名讳,你这个混蛋。荷鲁斯将——”
“你又来了,”陀迦顿叹了口气,双手摁在埃德隆的胸甲上把他推开“他是战帅。”他又推了一下。“战帅。你的战帅。给我放尊重点好吗。”
埃德隆迟疑了。“我当然认可战帅的威严。”
“真的?你埃德隆真的说到做到了吗?那很好,因为我就是战帅威严的化身。我是他选中的工具。你应当把我当作战帅本人看待。你也应当尊重我!战帅荷鲁斯相信你在凶杀星这个大舞台上犯了一些非常可怕的错误。你在这里损失了几个兄弟?一个连队吗?还剩下多少?瑟格尔?帮我点下人数?”
“三十九个活人,塔里克。”通讯器里回应道,“可能幸存者不止这些。尸体太多还没清理完。”
“三十九个。你太渴望荣誉了,浪费了一半以上的兵力。如果我是…福根原体,我会把你的大好头颅穿刺在柱子上。战帅也许真的会决定这么做。那么,埃德隆勋爵,搞清楚状况了吗?”
“我们……”埃德隆迟缓地回答,“……很清楚,连长。”
“要不你先去整顿一下你的部队?”陀迦顿建议,“我相信敌人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而且人数会更多。”
埃德隆恶狠狠地盯着陀迦顿,几秒钟后,他戴上头盔。“我不会忘记这份侮辱的,连长。”他说道。
“那这趟旅行我没白来。”陀迦顿一边铆紧头盔一边回答道。
埃德隆步履焦躁地走开,集结被打散的部队。陀迦顿转过身来,发现塔维茨正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塔维茨?”他问。
“我早就想像你这么说了。”塔维茨心中默念。他大声喊道:“你需要我想什么?”
“集合你的小队,准备好战斗。这坨狗屎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上。”
塔维茨在胸前行天鹰礼。“你放心好了。你们怎么空降进来的?”
陀迦顿指着平静的天空说道:“我们从暴风雨停歇的方位空降进来的。”
塔维茨把卢修斯扶起来。卢修斯还在拾掇他破损的甲胄。
“那个陀迦顿是个可恶的流氓痞子。”他说。整个对峙卢修斯都听在耳里。
“我相当喜欢他。”
“你喜欢他对我们领主说话的方式?他就是一只狗。”
“我喜欢狗。”塔维茨说。
“我想我会因为他的怠慢而杀了他。”
“别。”塔维兹说,“那样是不对的。如果你真这么做,我就得和你兵戎相见。”
卢修斯笑了,好像塔维茨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我是认真的。”塔维茨说。
卢修斯笑得更厉害了。
他们花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在空地上集结兵力。陀迦顿通过随军的星语者与舰队建立了联系。狂飙突进的风暴之盾在周围的巨草林上空肆虐,但空地正上方的天空却风和日丽。
塔维茨在整顿剩余部队时,观察到陀迦顿和他的战友们正在与埃德隆和安泰特斯进行一场更为激烈的争辩。他们彼此的行动方针显然有一些分歧。
过了一会儿,陀迦顿从争论中抽身走开了。塔维茨猜测他是在逃避争吵以免自己又说些什么激怒埃德隆的话。
陀迦顿沿着队伍走了一圈,不时驻足和他的手下谈话,最后来到了塔维茨的阵地。
“你看上去是个正派人,塔维茨。”他说,“你怎么能受得了你的领主?”
“忍受他是我的责任。”塔维茨回答,“侍奉长官也是我的职责。他是我的领主指挥官。更何况他的战斗履历也很光鲜靓丽。”
“我怀疑他会把这场战斗都加进他的胜利名单上。”陀迦顿说,“告诉我,你同意他来这儿的决定吗?”
“我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塔维茨回答,“我只服从。他是我的领主指挥官。”
“我就知道。”陀迦顿叹息道,“好吧,就你我之间,塔维茨。兄弟间的私下交谈。你赞同这个决定吗?”
“我真的- - - - - -”
“噢说吧。我刚刚还救了你的命呢。老实回答我,我就再不纠缠你了。”
塔维兹犹豫了。“我觉得这有点鲁莽,”他承认。他说,“我认为这次行动是出于对军功荣耀的考量,与连队的安全或解救失踪友军毫无关系。”
“谢谢你坦诚相待。”
“我可以再坦诚一点吗?”塔维兹问。
“当然可以。”
“我钦佩你,先生。”塔维茨说,“感谢你的勇气和直率。但是请记住,我们是帝皇之子,我们非常傲慢。我们不喜欢别人出风头,我们不喜欢别人的贬低,我们也不喜欢别人……甚至不喜欢其他来自最高贵军团的战士……贬低我们。”
“你说‘我们’是指埃德隆吗?”
“不,我是说我们。”
“你可真委婉啊。”陀迦顿说,“在伟大远征初期,帝皇之子们曾与我们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那时你们的人数还不足以独立作战。”
“我知道,先生。我经历过,但那时候我只是个前线士兵。”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影月苍狼对你的军团是多么敬重了。我当时也不过是个下级军官,但我清楚地记得荷鲁斯说过……说的什么?容我回忆下。帝皇之子是阿斯塔特军团的模范。荷鲁斯与你的原体关系非同一般。在这场伟大的战争中,影月苍狼与其他军团进行过许多军事合作。但我们仍然把你们看作是我们有幸共事过的最好同伴。”
“听您这么说我很高兴,先生。”
“那么……你们怎么变化得这么大?”陀迦顿问,“埃德隆是你们现在高层领导的典型代表吗?他的倨傲真使我吃惊。该死的优越感……”
“我们的信条不是优越感,连长。”塔维茨回答,“而是关于纯洁无暇。但是它经常被误认为是别的东西。我们以受万人敬爱的帝皇为榜样,在像他一样臻至极境的过程中,我们可能会显得很孤傲。”
“你有没有想过,”陀迦顿问道,“虽然尽可能地模仿帝皇值得称赞,但有一件事你不能也不应该渴望,那就是他至尊至圣的超凡威权?他是帝皇。他独尊无双。你们可以努力在各方面效仿他,但不要妄自尊大。没有人能达到他的境界。以他的视角来看,没有人与他是同类。”
“我的军团明白这一点,”塔维茨说,“不过有时候,这句话对某些人来说并不适用。”
“骄傲里没有纯洁可言,”陀迦顿说,“在傲慢或自满中,没有什么纯洁或值得钦佩的东西。”
“我的领主埃德隆知道这一点。”
“如果他真的知道,就应该表现出来。他把你们带入了一场灾难,他甚至不会为此道歉。”
“我相信,在时机适当的时候,我的领主会正式感谢您为解救我们所作的努力,并且——”
“我不想要任何荣誉。”陀迦顿说,“你们是深陷险境的同袍,我们有义务来帮助你们。这就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我却不得不向战帅恳求,才得到他的允许前来营救。因为他认为,把兵力投送到一个情报不明的地方去面对暗藏杀机的敌人,是蠢到让人送死。这就是埃德隆的所作所为。我想是以荣誉和骄傲的名义吧。”
“你是怎么说服战帅的?”塔维兹很好奇。
“我没有说服他,”陀迦顿说。“是你的所作所为说服了他。暴风雨已经在这个地区平息,我们探测到了你的通讯流量。你证明了地表还有人存活,于是战帅立刻批准攻坚矛头前来营救。”
陀迦顿抬起头来望着朦胧的星夜。“暴风雨是他们最好的武器,”他沉思着。他说,“如果我们要让这个世界服从,我们就必须找到方法来打败他们。埃德隆认为石灰树可能是关键所在。它们可能是风暴的启动机或放大器。他说,他一毁掉这些石灰树,我们这个地区的风暴就崩溃了。”
塔维兹愣了一下。“这是埃德隆领主说的吗?”(woc埃德隆你竟然抢功)
“我只从他那儿听到一点消息。他说,当他向这些石灰树发起冲锋并摧毁它们后,风暴就消失了。这个理论很有趣。战帅要我在风暴的掩护下把所有人都救回来。但是埃德隆却反其道而行之,一心想找到更多的石灰树并把它们夷为平地,这样我们就能在敌人的保护伞下挖出豁口。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想……领主埃德隆所言极是。”塔维茨说。
布勒被安置在附近,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请允许我插话,连长。”他说。
“现在不行,布勒。”塔维茨说。
“先生我- - -”
“你听见命令了,布勒。”卢修斯插嘴道,走到他们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兄弟?”陀迦顿问。
“我叫布勒先生。”
“你想说什么?”
“别放在心上。”卢修斯哼了一声,“布勒兄弟说话一向口无遮拦。”
“你是卢修斯,对吗?”陀迦顿问。
“是连长卢修斯。”
“布勒就是那个守护着你、为解救你而殊死战斗的那三人之一吗?”
“就是他了。他的服侍让我倍感荣幸。”
“那么,也许你可以授权让他谈谈?”陀迦顿建议。
“这不合适吧。”卢修斯说。
“实话告诉你,”陀迦顿说,“作为矛尖部队的指挥官,我相信我在这里说话还是有分量的。我来决定谁说话谁不说话。你叫布勒吗?让我们听听你想说什么,兄弟。”
布勒尴尬地看着卢修斯和塔维茨。
陀迦顿说:“这是命令。”
“那些树不是我的领主埃德隆摧毁的,长官。是塔维茨连长干的。”他坚称,“我的领主埃德隆却因此而惩罚了他,声称他的爆破行动是一种浪费。”
“这是真的吗?”陀迦顿问。
“是的。”塔维兹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塔维兹说:“因为我们同胞的遗体不应该挂在那里饱受屈辱。”
“所以你就让埃德隆独揽功劳,自己什么也不说?”
“他是我的领主。”
“谢谢你,兄弟。”陀迦顿对布勒说。他瞥了卢修斯一眼。“如果你胆敢因为他仗义执言而以任何方式惩罚他,我就会让战帅亲自剥夺你的军衔。”
陀迦顿转向塔维茨,说道:“这真是有趣。这本来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但现在看来确实迫在眉睫。现在我知道摧毁了石灰树的是你,我对那个提案的感觉好多了。当别人有好主意的时候,埃德隆显然心知肚明。我们再去砍几棵树吧,塔维茨。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做的。”
陀迦顿离开了,大声喊着集合和行动的命令。塔维茨和卢修斯目光交汇了很久,然后卢修斯转身走开了。
全副武装的队伍离开了空地,回到了巨草密林中。他们又回到了风暴之下。陀迦顿让他的终结者小队作开路先锋。在崔斯·洛克斯的指挥下,这些人形坦克启动沉重的战刀,披荆斩棘开辟道路。砍伐的秸秆压倒草丛,拓出一条宽阔的林荫道。
他们在狂风暴雨中前进了二十公里。他们的防线两次受到小群异蛛的突袭,但是攻坚矛头阵型严密,并且利用开阔的林荫道创造的射程优势,用爆弹剿灭了进犯之敌。
四周景色开始发生变化。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广阔高原的悬崖边缘。在众人面前,地面陡然下倾。巨草变得斑驳稀疏,死死附在贫瘠的亚铁土壤上生长。在他们下方是广阔的盆地,看起来像是个裂谷。在那里,松软的沼泽上覆盖着成千上万棵小型圆锥形石灰树木,它们大约只有10米高,像真菌一样散布在地面上。这些白垩树坚如磐岩,都是用乳白色的黏胶筑成的,和之前的三株谋杀之树如出一辙。
当他们下到裂谷时,阿斯塔特们发现裂谷底部的土地又湿又滑,谷底点缀着被土壤里的亚铁成分染成橙色的狭长湖泊。上方暴风雨里的电光在细长水潭上反射出来,闪烁着光芒。水潭看起来像是利爪在大地上留下的伤疤。
空气中满是纤维状的灰色虫子,它们在停滞的空气中不停地打旋。某种身形更大的飞行生物,则像蝙蝠一样逡巡翱翔,迅猛地扑下来捕捉虫子。
一行人来到裂谷口,在一片寂静的小树丛里又发现了六棵荆棘石树。残缺的尸体,肉块和盔甲装饰着树上的倒刺。那是圣血天使和帝国陆军。虽然在五十公里外的巨草林上空,可以看到黑色的飞蛛身影,疯狂地盘旋在被闪电冲刷过的天空中。但在此处的树枝间却看不到任何长着翅膀的黑色身影。
“把他们伐倒。”陀迦顿命令道。莫伊点点头,开始准备弹药。“去找塔维茨连长。”陀迦顿喊道,“他会教你怎么做的。”
洛肯在空降后的头三个小时里一直呆在参谋室里,直到陀迦顿成功从地面发回信号后才罢休。报告里说,矛头部队已经巩固了登陆场,并与埃德隆勋爵的连队会合。从那以后,气氛反而变得更紧张了。众人守在一旁等着收听陀迦顿的战地报告。谨慎而体贴的阿巴顿已经下令风暴鸟随时做好接应准备。阿西蒙德默默地在一旁踱步。战帅则撤回他的圣所与马罗戈斯特待在一起。
洛肯斜靠在参谋室的梁架上,俯视着舰桥下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泰伯特·玛尔讨论起战术来。玛尔和莫伊都是荷鲁斯之子,他俩的相貌如此相仿,看起来就像同卵双生的兄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被人取了“非此”和“即彼”的绰号,因为他们几乎可以彼此互换。他们如此相像,人们常常很难把他们区别开来。两人的表现几乎别无二致。
他们都是干练的野战军官,战功显赫。尽管他们两人还是比不上赛迪莱或阿巴顿那样功勋卓著,但作为连长有这等战绩也足以傲视群雄了。作为连队领袖他们表现得严谨、高效、能干。须知他们可是影月苍狼,能在这个军团获得能干的美名,意味着他们对于任何一个军团来说都是楷模。
就在玛尔发言时,洛肯清楚地意识到,他嫉妒自己的“孪生兄弟”被选中登上战场。按照荷鲁斯的习惯,要么把两人一起送上战场,要么让两人一起赋闲。他们彼此合作默契,互为表里,好像在某种程度能心灵感应一般。但关于攻坚矛头的选举是民主公正的。莫伊赢得了一个名额。而玛尔没有。
玛尔喋喋不休地缠着洛肯,显然是在倾诉他对“同胞兄弟”命运的担忧。过了一会儿,克鲁兹走过来和他们在栏杆边会合。
艾克顿·克鲁兹是一位遗老。他年事已高,而且令人生厌,自军团成立以来,他就一直担任连长职务。当荷鲁斯回归并被帝皇授予影月苍狼的指挥权后,他的显赫地位就彻底黯然失色。他是另一个时代的产物,一直能追溯到统一战争和糟糕的旧时代。他为人固执而又有些乖戾,保留有军团成员在古代时为人处世的遗风。
“兄弟们,”他走上前来对他们问好。克鲁兹旧习不改,也许是无意识的罢。那就是他用一只握紧的拳头在胸前敬礼,而不是向其他人那样行天鹰礼。他有一张黝黑的长脸,脸庞上皱纹深深,须发灰白。他说话慢条斯理,希望别人认真倾听。据说正是他那副轻声细语,多年来为他赢得了“耳旁风”的绰号。(the half-heard,本意指说话轻声细语,让人听不清。但联系下文可以看出,这个绰号真正的意思是指大家都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但洛肯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库鲁兹的心智已经不像过去那么敏锐了,他在评论或建议时经常显得讨嫌或失当。他被人称为“耳旁风”,是因为他的话没必要仔细去听。
克鲁兹相信自己在军团中是一个睿智的父亲形象,没有人冒着激怒他的风险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某些人有好几次想暗中剥夺他的连队指挥权,而克鲁兹本人也几次三番企图当选为首席连长。
从服役的时间来看,他资历已经够老了。洛肯认为,战帅对克鲁兹心怀怜悯,不能容忍让他退休的想法。克鲁兹是一个讨厌的老古董,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对他表示厌烦,因为克鲁兹无法接受军团就算没有他也能变得成熟和进步的事实。
“我们一天之内就会撤退。”他直截了当地对洛肯和马尔宣布,“记住我的话,年轻人。只要一天,司令就会下令撤退。”
“塔里克干得很不错啊。”洛肯说。
“陀迦顿是个幸运的小鬼,但他无力改变我的结论。记住我的话。一天之内他就会回来。”
“我希望在下面战斗的是我。”玛尔说。
“愚蠢的想法,”克鲁兹断定,“这只是一次救援行动。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帝皇之子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一头闯进这个地狱里。我和他们一起工作过,就在大远征早期,你知道吗?他们可是好战友。与我们配合默契。他们还教会我们不少礼节,真是非常感谢!不愧是模范士兵。他们当时的表现让我们在东部边境蒙羞,结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境况完全调转了。”
“还真是。”洛肯附和说。(大概洛肯的意思是讽刺克鲁兹那代人菜的抠jio,不如新生代影月苍狼强吧)
“那是千真万确。”克鲁兹表示赞同,完全没有领会其中的讽刺意味,“我无法想象他们现在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大概在想着打仗?”洛肯说。
克鲁兹面色不悦地望着他。“你在嘲笑我吗,加维尔?”
“绝不可能,先生。我决不会那样做的。”
“希望我们也能尽快参战。”玛尔抱怨道,“现在立刻马上。”
“我们不会参战的。”克鲁兹宣称。他捋了捋装饰着他那长满皱纹的长脸的斑驳灰白山羊胡。他肯定不是荷鲁斯之子的一员。
“我还有事要处理。”洛肯说道,为自己找托辞,“我要告辞了,兄弟们。”
玛尔狠狠剜了洛肯一眼,被洛肯抛下和“耳旁风”大人呆在一起实在是让人感到很恼火。洛肯眨了眨眼睛逃开了,远远地听着克鲁兹开始给玛尔讲某个冗长曲折的“故事”。
洛肯下到船舱底层,来到第十连的营房甲板。他的属下正在那里等着,铠甲还没有披挂整齐,武器装备也摊开在地尚未整备完全。机械教学徒和机奴操作着便携式车床和锻压车,对铠甲分段进行最终的微调。这只是在进行战备替换更新:至于战斗准备战士们好几个星期前就做好了。
洛肯花了些时间对威普斯和其他队长进行了评估,然后简短地和这次航行中培养起来的新兵战士交谈。这些新人现在还特别紧张。也许14020号星球能见证他们洗礼为真正的阿斯塔特的全过程。
回到私人军备库里,洛肯独自坐了一会儿,进行了一些旨在保持清醒和提升注意力的心理练习。当他练累后,他拿起辛德曼借给他的那本书。
在航行中,他读《乌尔仕编年史》的次数比他预想的要少得多。战帅总是让他忙个不停。他用没戴护手的手翻起发黄的厚书页,找到了之前读到位置。
这部编年史就像辛德曼所承诺的那样原始而残酷。失落已久的城市饱受洗劫、焚毁,或者在核武风暴中蒸发。海水常常被鲜血染污,天空被火山灰染成漆黑,风景名胜覆盖着被征服者的累累白骨。当军队行进时,他们动员了10亿人。在核子狂风中,旗帜在大军上空飘摇,百万面旗帜参差不齐迎风招展。在大炮和喷火器的火力照耀下,战斗就像是由巨剑、带刺黑盔和轰鸣的号角组成的巨大漩涡。编年史一页又一页地颂扬暴君卡拉甘的残酷行径和同样残酷的性格。
书中大多数内容都让洛肯觉得很有趣。合乎逻辑又充盈幻想,还夹杂着扣人心弦的现实主义气氛。书中描述的壮举前统一时代的战士是不可能做到的。毕竟,这些人都是些高科技野蛮人,阿斯塔特的前身们穿着粗糙的雷鸣铠甲就把他们碾作尘土。卡里甘麾下的伟大将领:勒托伊思、盛·卡奥以及后来的夸罗登被描述成和基因原体一般伟大的人物。他们在冲突年代后期开辟了一片不可思议的广阔土地,当然这是以卡拉甘的标准来说的。
洛肯跳过一两段,看到后文叙述了卡拉甘的覆灭,描述了统一军对乌尔仕的毁灭性征服。他看到一些段落提到了带有雷电标志的我军战士,在帝国之鹰正式定型前,这是帝皇的个人标志。这些人象克鲁兹一样,用握紧的拳头敬礼,而且穿着雷鸣铠甲。洛肯想知道帝皇本人是否会在书中提及,以及他是以何种方式被提及的,他想看看自己是否能从中认出某个原型阿斯塔特勇士的名字。(proto-astartes,直译为原型阿斯塔特,就是指的雷霆战士啦)
但他觉得既然这本书是凯瑞尔·辛德曼推荐的,那还是一字不落地读完比较好,于是他又翻回到原先读到的段落。他很快就沉迷于一段详细描述盛·卡奥将军讨伐诺达福瑞克密修教团的文字。此战中盛·卡奥从乌尔仕南部的附庸国内征召起规模庞大的编外军团,并利用他们来支援自己的主力部队,比如臭名昭著的图佩洛夫枪骑兵团和猩红引擎装甲兵团。
诺达福瑞克的技术专家们为了密修教团的利益,保存下的高科技远比乌尔仕多。纯粹的嫉妒之情,比任何事物都更容易挑起战争。卡拉甘大帝渴望霸占密修教团的精密仪器和机械。
通过八场史诗大战,盛·卡奥将军成功挺进诺达福瑞克地区,在这其中最伟大的战役就是休泽会战。猩红引擎装甲兵团的战争机器一路狂奔了九天九夜,用喷火器将沿途的良田化为贫瘠原始的荒原。他们攻破密修教团的光棘护栏和镶珠雕玉的城墙闯入执政核心区释放脏弹。随后枪骑兵团潮水般率领着狂嚎嘶吼的蛮族附庸踏破休泽花园内的人间天堂,那是这颗腐朽星球上最后的极乐净土。
当然,它没能在敌军的铁蹄下幸免。
洛肯觉得自己又得跳着读了,因为后面没完没了地罗列了一大串辉煌战果和军功名册。尔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小段奇怪的文字上,他又仔细读了一遍。战后人们通常认为在执政核心区爆发的第九次小规模战斗的胜利标志着对诺达福瑞克的全境征服。但其实还有一个堡垒幸免于难,该堡垒名为穆伦根,意为高墙庇佑下的圣所。据文中所述,密修教团硕果仅存的秘术师们在那里从焚毁家园的火光中汲取力量,全力研习“巫乩”之术。
盛·卡奥将军希望能速战速决,于是命阿诺特·凯瑟将圣所夷为平地。凯瑟是图佩洛夫枪骑兵团的军团长,战功显赫的他可以自由调遣罗马中队。罗马中队是一个由雇佣兵组成的战斗机中队,传说他们的截击机装饰华丽,从不着陆,永远巡弋在空中。在前往穆伦根的行军途中,凯瑟的释梦师们——洛肯明白这个词是“解释梦境之人”的意思——警告他提防秘术师们的巫乩和幻术。
正如释梦师们警告的那样,战斗刚一打响,巫术便肆虐全场。厚如季风期暴雨的蛊虫疫云,遮天蔽日般席卷过凯瑟的大军。呛人的毒气渗入口鼻咽喉,堵住枪炮气阀。水不需焖烧就会沸腾。发动机过热烧毁。活人石化,或是化骨成浆,血肉长出疱疥,从肢体上剥落。剩下的人则得了失心疯。还有些人化作恶魔,调转武器对准了战友。
洛肯不再向后阅读,而是回过头仔细咀嚼下列文字:“……在没有遭受虫灾和失魂术戕害的地方人们身体肿胀异变,化身为恶魔似的生物,此等污秽邪物只存在于死寂沙漠中口耳相传的传说里。他们面目狰狞,转头屠戮战友,只留下血迹斑斑的尸骨……”
有人化身恶魔,并开始攻击同类。
不出几小时,阿诺特·凯瑟就死于恶魔之手,这个恶魔本是他忠实的副官威海姆·马多尔。
盛·卡奥一听到此等噩耗,瞬时间勃然大怒,立即率领文中称之为“咏怒者”的战士奔赴战场,这些人似乎是某种法师。他们的首领,或是说主人,是一个叫名法夫奥·奥德的人。奥德率领咏怒者与秘术师们展开了一场难以言说的怪异战争。编年史对接下来发生的战事语焉不详,实在是令人恼火,搞得好像作者根本无法理解这场战争一样。像“巫术”和“秘术”这样的词在书中被肆无忌惮地频繁使用,还提到对黑暗的原始神明的祷告。显然,作者默认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常识。从读第一页起,洛肯就发现书中多处提到卡拉甘的“巫术之力”和乌尔仕帝国的战力核心——“无形之艺”。他本以为这些不过是夸大其词。但这个段落是全书第一次把巫术当作确切的事实详细记录下来。
大地颤抖颠摇,好似这等威能连它也惧怕。天空像丝绸一样被撕裂。在乌尔仕军队里,不少人都听到了死者在耳旁的低语。人们身上燃起烈火,四散奔逃,淹没在不可熄灭的熊熊火焰中乞求帮助。咏怒者和秘术师之间的斗法持续了六天,当战争结束时,古老的沙漠覆盖着皑皑积雪,天空染成血红色。罗马中队被迫逃离战场,以免战机被魔灵的尖啸撕碎,坠落到地。
最后,除了奥德以外,所有的咏怒者尽皆战殁。原本是穆伦根圣所的地方只剩下一处冒烟的巨坑,它的石墙被高温融化为熔融的琉璃。秘术师们无一幸免。
本章结束。洛肯抬起头来。他读入了迷,甚至担心自己是否错过了警报或召集令。所幸武装室很安静。墙上的指示灯没有在闪烁。
他接着阅读下一部分,但故事开始转而讲述讨伐泰加地区游牧城邦的北伐战争。他跳过了几页,想要寻找关于奥德或巫术的信息,但一无所获。他沮丧地把书放在一边。
辛德曼…他是故意给洛肯这部作品的吗?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一个恶作剧?提供隐晦的情报?洛肯决心细细钻研此书,并向导师寻求释疑。
但他现在已经读够了。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他希望保持清醒,以便随时迎接战斗。他走到房门边的通讯触屏前,启动了它。
“这里是值勤官。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连长?”
“矛头部队有什么消息吗?”
“我去查一下,长官。没有,没有给你的消息。”
“谢谢你。记得帮我多留意一下。”
“是,长官。”
洛肯关掉通讯。他走回放书的地方,拿起书,在最后读到的页面上做了个标记。他用从誓言之卷边缘撕下的纤薄羊皮纸做书签。他合上书,把它放在一个破旧的金属板条箱里。箱里贵重的物品很少,蹉跎岁月里没有留下什么好炫耀的藏品。这让洛肯想起居博贫乏的遗物。如果我死了,洛肯想,谁来清理这些?他们会留下什么?箱子里的大部分破烂都是些毫无经济价值的战利品,对他来说只有纪念意义:一把他刺进绿皮军阀喉咙后折断的战斗短刀刀柄;几十年前他在巴尔萨沙险些丧命于斧喙鸟口中,夺下的长羽如今已经发霉、破旧不堪;还有一根肮脏生锈,在两端打结的铁丝,当时他手无寸铁,就用它绞死了一个无名灵族勇士。
那是一场激斗。一个真正的考验。他决定找个时间把这件事告诉欧里顿。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明明相隔多年,但这段记忆却宛如发生在昨天一样鲜活而沉重。两名战士因命运捉弄而失去了所有武器,不得不在烈风吹拂的森林中彼此追踪。两人都是技艺娴熟,坚韧不拔之辈。洛肯英雄相惜,几乎要为死于自己手中的强敌流下了眼泪。
这场恶战如今只剩下这根铁丝和刻骨铭心的记忆留存于世。如果洛肯牺牲了,那么留下的就只剩铁丝了。他死后,不论谁来清理这里,都可能会把它扔掉,以为这只是一根生锈的铁丝罢了。
他翻箱倒柜,淘出一个不会被当作垃圾扔掉的东西。那是卡凯西给他的数据板。琪乐的数据板。
洛肯靠在椅背上,把它打开,又浏览起照片来。真是珍贵的图集啊。第十连队集合在登船甲板上准备作战的照片。连队战旗飘扬的照片。洛肯在旗帜的醒目色彩衬托下的特写。洛肯宣誓就职的照片。悼亡社的阿巴顿,阿西蒙德,陀迦顿,他自己以及塔哥斯特和赛迪莱六人的大合照。
他喜欢这些相片。这是他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也是最意想不到的。洛肯希望自己通过欧里顿,能为后世留下一笔宝贵的财富。他觉得它会和这些照片一样意义重大。
他把相片放回文件夹,正要把数据板关上时,他猛然发现数据板里还有另一份文件。它可能是故意存储在数据板主数据库的一个附件中,很容易被匆匆略过。只可惜一个小小的图标“2”暴露出数据板上储存了不止一个文件。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附件,把它打开。它看起来像是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被删除的废弃图片,上面附着一个标签,写着“机密”二字。
洛肯打开文件夹。第一张相片显示在数据板的小屏幕上。他困惑地端详着它。相片很暗,色调或对比度很不平衡,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他又往后翻了几张。
然后紧盯在一张骇人的图像上。
他看到了居博的图像,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居博临终前的模样。在这幅相片里,一个狂躁疯癫的生物正沿着黑暗的长廊冲向拍摄者。
类似的相片还有更多。相片的亮度和渲染有些不自然,似乎图像采集单元难以读取图像数据。凝结在镜头上的血点和汗珠清晰可见。镜头前的那个东西,那个把液滴洒出来的东西,体态模糊,但绝对令人憎恶。
洛肯关掉数据板,立即脱掉盔甲。当他正要脱下厚重的仿生聚合物护手时,他住手了,转而披上一件修长的棕色连帽麻袍。他拿起数据板,带上通讯袖标走出室内。
“尼禄!”
威普斯闻令赶来,除了没戴头盔外,全副武装。看到洛肯这副打扮,他困惑地皱起眉头。
“加维?你怎么没穿盔甲?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件差事要办。”洛肯急忙回答,扣紧通讯袖标,“我不在的时候,你负责这里的指挥事宜。”
“由我负责?”
“我很快就会回来。”洛肯举起袖标,让它与威普斯的通讯系统连接起自动同步频道。威普斯盔甲的袖口和领口上的指示灯闪烁起来。
“如果情况有变,如果我们被安排担任前锋,请立即通知我。我不会玩忽职守。但我现在有件急事要做。”
“什么事?”
“天机不可泄露。”洛肯说。
尼禄·维普斯欲言又止,然后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兄弟。我会为你打掩护的。如果事态有变我会随时通知你。”他站在那里注视着连长戴上兜帽,匆匆闪过一个通道,消失在阴影中。
这把牌手气不佳,伊格纳斯·卡凯西觉得是时候灌醉牌友们了。他们六个狐朋狗友,外加一群百无聊赖的看客,占据了撤退大厅(这里原本是复仇之魂号的陈列室,后来被划分给史官们作休息区,详情见前文)前端镀金拱门下的一个桌位。除他们之外,狭长拥挤的舱室内还混杂着一群史官,下班的士兵,轮班休息的船员,以及几位宣道士(谁也说不准这帮宣道士是不是在翘班)。他们混迹于大厅内吃喝玩乐,八卦闲聊,其间充斥着嘈杂的谈话声,笑声,还有觥筹交错的叮当声。甚至还有人演奏小提琴助兴。这个撤退大厅已经成为旗舰的社交枢纽。
就在一两个星期前,一位酩酊大醉的二副机师向卡凯西解释说,复仇之魂号上的日常生活枯燥乏味,据他所知其它航线的船只也好不到哪里去。船员们仅有的娱乐活动只是下班后独自小酌或是赌博怡情。史官们把他们放荡不羁的生活习惯带到船上,船员和士兵们都被这炫目的灯光所吸引。
宣道士和一些高级海员对这种日益增长,无拘无束的社交活动发出不满的嘀咕,但这些社交并没有违反有关规定。当科涅诺斯提督对复仇之魂上的夜夜笙歌表示抗议时,某人——卡凯西怀疑是战帅殿下——提醒他,史官们聚会的目的只是为了熟络感情。士兵和老海员们蜂拥到撤退大厅里来,希望能找到一位蹩脚诗人或编年史家,为子孙后代记录他们的思想和经历。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来蹭一杯酒喝,偷闲打牌和钓马子的。
在卡凯西看来,这是史官们迄今为止取得的最辉煌成就:提醒远征队的战士们,他们也是凡人,并给他们带来身为凡夫俗子的乐趣。
顺便在打牌时从他们口袋里赢钱。
他们玩的是targe main(没查到是什么扑克玩法),用的是卡凯西的扑克牌,这副纸牌卡凯西曾经借给梅迪萨·欧里顿用过。桌上还有另外两个史官,一个甲板副官、一个警卫官和一个炮兵上校。他们的筹码是从大厅的镀金廊柱上刮下来的纯金屑。卡凯西不得不承认史官们实在是暴殄天物。这些镀金廊柱不仅被剥的只剩铁胎,壁画也被乱涂乱画。古代英雄雕像的肩头上刻着诗句,英雄们的脸上戴着滑稽的胡须和眼罩。几处墙壁和天花板被重新漆成白色,或者用胶带贴上白纸,然后史官们在上面挥洒墨宝。
“我这把牌先留着。”卡凯西说道,把椅子往后推了推,捧起手上仅存的一小撮金屑,“我去给大家找点喝的。”
其他玩家都低声同意。接着位于下家的警卫官便打下手牌。戴着兜帽的甲板副官低下头,两肘支在桌子上,高高举过耷拉着的脑袋,假惺惺的鼓掌祝贺。
卡凯西穿过人群去找金克曼。雕刻家金克曼嗜酒如命,大家都在猜测他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酒。有人猜测金克曼与一位负责船舱气候控制的船员达成了私下协议,由这位船员为他酿酒。金克曼在两天前一场没打完的merci merci(没查到是什么游戏)里欠了卡凯西至少一瓶酒。
他问了两三桌人金克曼的位置,也向周围站着的各色人等打听。小提琴声暂时停了下来,随后作曲家卡内基爬上一张桌子时,周围的人都在鼓掌喝彩。卡内基的男中音还算不错,许多晚上,他都会被撺掇去唱流行歌剧或接受点歌服务。
卡凯西也点了一首。
一旁爆发出哄堂大笑,一大群人正聚在凳子和躺椅上,听某个史官念他的最新力作。在曾经是金色柱廊构成的隔墙里,卡凯西见到阿米莉·塞克罗斯正小心翼翼地用红墨水在墙上写下了她的最新作品。她用偷来的白色船漆把墙壁涂得雪白,盖住了帝皇在赛克罗尼斯凯旋归来的形象。有人会抱怨的。壁画里万众爱戴的帝皇陛下,从白色飞溅的角落里探出头来。“金克曼人呢?有人知道吗?有谁知道金克曼在哪吗?”他问。“我想他在那边。”一个正在端详赛克罗尼斯壁画的史官回应道。
卡凯西转过身来,踮起脚尖,扫过拥挤的人群。今晚撤退大厅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人影从大厅正门走了进来。卡凯西皱起眉头。他不需要踮起脚尖就能看清这位不速之客。那个人影穿着长袍,戴着兜帽,比人群中其他所有人都高,在这个喧闹的房间里鹤立鸡群。他根本不是人类的体格。虽然大厅里的喧嚣没有衰减,但显然这个新人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人们窃窃私语,不时朝他瞥一眼。
卡凯西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他是大厅里唯一一个敢于接近来访者的人。那个戴着兜帽客就站在拱门入口处,扫视着人群,似乎是在找人。
“连长?”卡凯西走到面前问,“是洛肯连长吗?”
“你好啊卡凯西。”洛肯似乎显得很不自在。
“你在找我吗,长官?我以为明天才是我们约好见面的时间呢。”
“我……我在找琪乐。她在这里吗?”
“这里?哦不。她不在这里。连长,请跟我来。你不会想待在这儿的。”
“我有吗?”
“我能从你脸色中看出你不自在,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从来不踏进拱门。和我来吧。”
他们离开拱门,来到大厅外阴冷僻静的走廊里。几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朝撤退大厅走去。
“你一定有什么要事找她吧。”卡凯西说,“让你屈尊到这来。”
“的确。”洛肯回答。他把外袍的兜帽收起来,不过举止仍然拘谨慎重,“我找琪乐有事。”
“她不常去公共场所。她通常都呆在住处那。”
“地方在哪儿?”
“你可以问执勤官啊。”
“我在问你,伊格纳斯。”
“那地方事关重大,也很隐蔽。”卡凯西说。洛肯没有答话。卡凯西耸耸肩,拗不过他,“跟我来,我带你去。”
卡凯西带着连长下了甲板,来到史官们的居所。冰冷的金属楼梯回音游荡,墙壁镀着钢板,上面有几处潮印。这地方原本是军官宿舍,但是,和撤退大厅一样,它现在已经不再有任何军事氛围了。一些房间里回荡着音乐,从半开着的舱门里飘出来。一个房间里传出肆无忌惮的笑声,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墙上贴着各种告示:关于人与战争本质的标语、诗句和文章。几处地方还涂着壁画,有些恢弘气派,有些简陋粗糙。甲板上垃圾遍地,一只奇形怪状的鞋子,一只空瓶子,几张纸屑散乱在地。
“就在这。”卡凯西说。琪乐宿舍的钢条折叠门是关的。“你想让我……喊她吗?”卡凯西指着门问道。
“是的。”
卡凯西用拳头拍打着折叠门,听了听动静。过了一会儿,他又更用力地敲了起来。“幼发拉底?幼发拉底,你在吗?”
折叠门打开了,血脉贲张的火气溢进凉爽的走廊。来人是个精瘦的年轻人,**着身子,只穿着一条半扣的军用作训裤。那人肌肉发达,体格健壮,身体硬朗,面目冷峻。他的上臂纹着数字纹身,脖子上挂着金属兵牌。
“有何贵干?”他厉声斥责卡凯西。
“我想找幼发拉底。”
“滚开。”士兵回答,“她不想见你。”
卡凯西后退了一步。那个士兵体格很吓人。
“冷静点。”洛肯说,他在卡凯西身后浮现,放下兜帽。他低头盯着那个士兵,“冷静点,我不会查你的名字和单位的。”
士兵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洛肯。“她……她不在这里。”他说。
洛肯从他身边挤过。士兵试图阻挡他,但洛肯用一只手抓住他的右手腕,灵巧地扭开了。结果那人发现自己被锁住,动弹不得。
“别再这样了。”洛肯建议道,松开了他的手,轻轻一推,那士兵就摔倒在地上。
房间很小,很乱。地板上到处都是丢弃的衣服和皱巴巴的被褥,架子和案几上摆满了酒瓶和没洗的盘子。
琪乐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就在那张凌乱的床边。她把床单裹在苗条的**上,轻蔑地看着洛肯。她看上去很倦怠,很不健康。她的秀发乱如泼墨,眼睑下长着黑眼圈。
“没事的,利夫。”她对士兵说,“待会儿见。”
士兵小心翼翼地穿上背心和靴子,抓起夹克离开了,临走前恶狠狠地看了洛肯一眼。
“他是个好人。”琪乐说,“他关心我。”
“陆军的?”
‘是的。这就是所谓的两情相悦。伊格纳斯一定要跟来吗?”
卡凯西在门口徘徊局促。洛肯转过身。“多谢你帮忙。”他说,“明天见。”
卡凯西点点头。“好吧。”他说完,不情愿地离开了。洛肯关上门,回头望向琪乐。她正从酒瓶里往酒盅倒晶莹的烈酒。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她用酒瓶示意道,“要不要体验下本姑娘的热情好客?”
他摇摇头。
“啊。我想你们这些阿斯塔特是不喝酒的。又找到你身上的生理缺陷了。”
“在某些情况下,我们还是会开怀畅饮的。”
“我想眼下的情况不算吧?”琪乐放下酒瓶,拿起酒盅。她走回小床,一手扶紧床单,一手拿着酒盅啜饮。她稳当地端着酒水,在帆布床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把被单小心翼翼地裹在身上。
“我能想得出您为何登门拜访,连长。”她说,“我只是惊讶你竟然拖到现在。我几个星期前就料到今天了。”
“我向你道歉。我今晚才看到那第二份文件。之前我显然看得不够仔细。”
“你觉得我的作品怎么样?”
“惊为天人。你在登船甲板上拍的那些照片使我受宠若惊。我本想给你寄张便条,感谢你把它们的复件给我。但很抱歉没能如愿。然而,第二个文件是……”
“有什么问题吗?”她建议道。
“有那么一点。”他说。
“你为什么不坐下?”她问。洛肯脱下长袍,小心翼翼地坐在凌乱的桌子旁的金属凳上。
“我不知道在那次事件中竟然保留有图像。”
“我本不知道自己拍到了它。”琪乐答道,又喝了一口,“我想我当时是忘记这回事了。当首席连长问我的时候,我说没有,我什么也没拍到。后来这些照片被我找到时,我自己也吃了一惊。”
“你为什么要把它交给我?”他问。
她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得明白,长官,我…受了精神创伤。有一段时间,我的处境非常糟糕。整个人三观崩塌,脑子一团糟,但我还是挺过来了。我现在生活满意,精神稳定,心神也更集中。我的朋友帮我度过了难关。伊格纳斯,赛迪,还有其他人。他们对我很好。他们让我没有伤害自己。”
“伤害自己?”
她摆弄着酒盅,眼睛看着地板。“是噩梦,洛肯连长。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见到了可怕的异象。我发现自己无缘无故地嚎啕大哭,酩酊大醉。于是我买了一支小手枪,花了好几个小时纠结自己是否有胆气一了百了。”
她抬头看着他。“正是深陷那个……那个绝望的深渊中时,我向你送来了那些相片。我想那是求救的哭号吧。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就像我说的,我已经渡过难关。我现在过得很好,如今想来当时去打扰你的做法实在是有点傻,尤其是过了这么久你才找上门来。你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我很高兴你感觉好些了。”洛肯说,“但我没有浪费任何东西。我们需要谈谈这些图像。还有谁看过它们?”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其他人。”
“难道你不觉得应该把相片的存在告诉首席连长吗?”
琪乐摇了摇头。“不。不,一点也不。不。如果我去找有关部门,他们就会把相片没收,也许还会把它们销毁,然后再给我重复那个野兽的说辞。首席连长非常肯定地说那是一头野兽,是某种变异生物。他强烈要求我为了不动摇军心而保持沉默。那时,这些相片就是我的生命线。他们的存在证明我没有发疯。所以我把它们送到你手中。”
“我不算有关部门的一份子吗?”
她笑了。“你就在现场,洛肯。你就在现场,亲眼目睹到它。我冒了个险。我想你也许会回答——”
“回答什么?”
“跟我说实话。”
洛肯犹豫了。
“哦,别担心。”她补充道,又倒了一杯酒,“我现在还不想知道真相。一个野兽。就当它是野兽吧。我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现在天色已晚,连长,我不希望强迫你背叛忠诚告诉我一些你发誓不告诉我的事。这个想法很愚蠢,我现在后悔了。轮到我向你道歉了。”
她抬头看着他,拽起被单边缘盖住胸口。“我已经删除了所有拷贝。全部都删了。我向你保证。现存的只有你手上的那份。”
洛肯拿出数据板,把它放在桌子上。他不得不把脏盘子推到一边,好腾出地方来。琪乐盯着数据板看了很久,然后一饮而尽,再重新斟满。
“一想到,”她的手在举起瓶子时颤抖着,说道,“一想到这些照片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害怕。”
“我觉得你并没有现在装得那么害怕。”
“你真以为我是装的?”她冷笑道。她放下杯子,用手指抚弄着她短碎的金发,“那你就见鬼去吧,给我下地狱去。”
她走过去,抓起数据板。“野兽啊?野兽?”
“它是某种生活在山区的凶猛掠食者,它——”
“恕我冒昧,你编的就是一坨翔。”说罢,她把数据板啪地塞进一台小型编辑引擎的读卡器插槽里。旁边的长椅上散落着她拍摄的其它照片。引擎启动,屏幕亮了起来,色调阴冷苍白。“你对这些差异有什么看法?”
“什么差异?”洛肯说。
“没错,差异。”她熟练地将指令输入引擎的控制系统,然后选中文件。她用食指一戳,打开了第一张图片。它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泰拉在上,我见不得它。”她说道,撇过头去。
“那就把它关掉,琪乐。”
“不,你帮我看。看看这里的光线扭曲。你肯定注意到了吧?就好像那生物在那儿又不在那儿。就好像它在逐渐进入又退出现实世界一样。”
“那是信号错误。恶劣的环境和微弱的光线使你的图像传感器——”
“连长,我知道如何使用显像管,也知道如何识别不良曝光、镜头光晕和数码错误。别班门弄斧。看。”
她打开第二幅照片,不敢看真切,而是用手比划道:“看看背景。还有前景中的血滴。背景捕捉得很完美。但是问题出在拍摄物上。我从未在高增益仪器上见过这种效果。那个“野兽”与它周围的实体连续性不同步。连长,这就是我的发现。你一定仔细研究过这些照片吧?”
“没有。”洛肯说。
琪乐调出另一张图片。这一次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然后又把目光移开。‘那儿你看到了吗?那个残影?所有相片上都有,但这张是最清楚的。”
“我看不出…”
“我增强下对比度,再锐化处理下。”她摆弄着编辑引擎的控制装置,“现在看得到吗?”
洛肯仔细盯着。琪乐修图后,原本照片上隐约像是乳白色泡沫状鬼魂的模糊重影,现在终于变得清晰可见。在模糊的重影上显露出一个半人形的东西,保持着野兽般的神情姿态。虽然图像很微弱,但这毫无疑问就是夏维尔·居博那张尖啸的怪脸和支离破碎的身体。
“你认识他吗?”她问,“我不知道这是哪位,但当我看到它时,我一眼就认出这是阿斯塔特的外貌和身体构造。我的照片为什么会记录下这些,除非……”
洛肯没有答话。
琪乐关掉屏幕,抽出数据板扔还给洛肯。他利落地接住了。她回到床前,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这就是我要你解释的。”她说,“这就是我送你照片的原因。当我陷入最深最黑暗的疯狂深渊时,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别担心。我现在已经放下了。我很好。就是一只野兽罢了,仅此而已。一头野兽。”
洛肯凝视着手里的数据板。他无法想象琪乐所经历的一切。对其他当事人来说,这件事已经够糟糕的了,但他、尼禄和辛德曼至少都享受到了妥善的安置。他们被告知了真相。而琪乐没有。她聪慧过人,找到了官方说辞的漏洞,目睹了骇人的蹊跷之事,这些蹊跷比连长的野兽说辞更合乎逻辑。她仅凭渊博知识,独自应对。
“你认为这是什么?”他问。
“某种可怕的事,我们永远不应该知道的事。”她回答,“洛肯王座在上。现在请不要可怜我。请不要一时心软告诉我真相。”
“我不会的。”他说,“我不能说。那就是一头野兽。幼发拉底,你是怎么处理这事的?”
“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现在放下了。你真的还好吗?”
“我和你说过,我的朋友帮我渡过了难关。”
洛肯站起来,拿起酒瓶,走到小床前。他在床垫的一端坐下来,把她递过来的酒盅重新斟满。
“谢谢你。”她说,“我找到了力量。我发现了——”
有那么一会儿,洛肯确信她要说的是“信仰”。
“什么信仰?”
“信任。信任帝国。信任帝国。信任你。”
“我吗?”
“不是你,是你们。(英语里你和你们都是you)信任阿斯塔特军团,信任帝国军队,信任人类中所有致力于保护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战士。”她抿了一口,偷偷地笑了,“你瞧,帝皇会保佑一切的。”
“他当然会保佑我们。”洛肯说。
“不,不,你误会了。”琪乐说,双手环抱着覆盖床单的双膝,“不是当然,而是确确实实地在保护。他通过阿斯塔特军团,通过帝国军队,通过机械教的战争机器保护人类。他深知宇宙凶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利用你和像你这样的战争工具来保护我们免受伤害。保护我们的肉体不受屠戮,保护我们的思想不受疯狂折磨,保护我们的灵魂安然无恙。这就是我现在所理解的。这就是这次创伤教给我的,我很感激。宇宙中暗藏凶险与疯狂,人类根本无法理解这些,更不用说在其中生存下去了。所以他保护我们。世间的确存在真理,但只要我们一瞥见它们,就会把我们逼疯。所以他选择不与我们分享真理。这也是他创造你的原因。”
“这个想法倒是赤诚。”洛肯承认。
“在低语山脉里,那天……你救了我,是吗?你把那东西射个稀烂。现在你向我保守秘密,又救了我一命。痛苦吗?”
“什么痛苦?”
“你隐瞒的真相让你痛苦吗?”
“有时候会。”他说。
“记住加维。帝皇是我们的真理和光明。如果我们信任他,他就会保护我们的。”
“你从哪儿冒出这种想法的?”洛肯说。
“一个朋友。加维尔,我只关心一件事。一个挥之不去的东西,铭记在我的脑海。那就是你们阿斯塔特忠勇无贰。你要坚守本心,永远不要丧失信心。”
“然后呢?”
“今天晚上,我真的相信,要不是你对同袍的忠诚,你会忍不住告诉我一些事情的。我很欣赏你的忠诚,但请回答我,你的忠诚度有多高?不管低语山脉里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一定与某个阿斯塔特兄弟脱不了干系。但你们关系密切,所以守口如瓶。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为了对人类的忠诚而放弃对军团的忠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
“是的你不明白。如果一个阿斯塔特向另一个阿斯塔特倒戈相向,你们也要遮掩真相吗?要有多少个阿斯塔特变节背叛你才会付诸行动?一个人?一个小队?一个连队吗?你会保守你的秘密多久?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你才能抛开军团间的兄弟情谊,大声疾呼“这是错误的!””
“你在暗示一件不可能的事——”
“不我没有。你,所有人,都知道我没有。既然它能发生在一个阿斯塔特身上,那它也能发生在其他阿斯塔特身上。你们都训练有素,完美无缺,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步调一致,毫不犹豫地完成上级要求你们完成的任务。洛肯,你知道有哪个阿斯塔特会众人皆醉我独醒吗?你会吗?”
“我……”
“你会吗?如果你看到了腐败堕落的迹象,你会脱离严苛克己的军团反对它吗?我是说为了人类更远大的利益?”
“这是不可能的。”洛肯说,“那永远也不会发生。你是在暗示内部的不团结,甚至是内战。这违背了帝皇创造帝国时铺下的大棋。有荷鲁斯作我们的指路明灯,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帝国坚定而强大,而且目的一致。虽然帝国内确实有矛盾,幼发拉底,这就像战争、瘟疫和饥荒一样不可避免。但它们最多伤害我们,而不会杀死我们。我们终将克服困难,阔步前进。”
“这要看这些矛盾发生在何处。”
洛肯的袖标突然开始振动起来。洛肯抬起手腕,用拇指拨开呼叫钮。“我这就过去。”他说完,回头看了看她。
“我们有时间再谈吧,幼发拉底。”他说。
她点了点头。洛肯向前倾着身子,吻了吻她的前额。“万事安好。一切都会好转的。多去看望你的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吗?”她问。
“你知道的。”他说道,站起身来,从地板上捡起长袍。
“加维尔。”她在帆布床上喊道。
“嗯?”
“请把这些图片删掉。就当是我的心愿吧。他们不必再留存于世。”
他点点头,打开折叠门,来到寒冷的室外。
折叠门一关上,琪乐就从床上站起来,床单从她胴体上滑落。她一丝不挂地走到碗橱前,跪下来把橱门打开。她从里面拿出两支蜡烛和一个小小的帝皇雕像。她把它们放在橱柜顶上,用打火机点燃蜡烛。然后她在橱柜里翻了翻,拿出了利夫送给她的那本卷了角的小册子。这是一本廉价粗糙的读物,是用批量印刷机压制的劣质品。书页边缘沾有墨渍,而且文本中有许多拼写错误。
但琪乐不在乎。她打开第一页,在临时搭建的神龛前鞠躬,开始颂读。
“人皇即是光明和正道,所作所为皆为人族大义。帝皇就是真神,真神就是帝皇,《无量明神经》如是说。万事无须详知,只需铭记帝皇会保护……”
洛肯跑下史官宿舍边的楼梯,斗篷在他身后翻腾。袖标再次响起。当他飞奔而过时,不论男女都从门口探出头来向外望着他。
他把袖标举到嘴边。“尼禄。向我报告!是不是塔里克出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通讯器噼啪回应,威普斯的声音从袖口扬声器里微弱地传出:“的确发生点事,加维。快回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来了一艘船,仅此而已。一艘战斗驳船在我们身后传送进本星系。是圣吉列斯。圣吉列斯本尊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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