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狂风骤雨般的相遇 7

与神山上尉一起来到了教员餐厅，到底是享受特殊优待的餐厅，既不用参与食堂大战，用餐时间的自由度更也得到了提升，味道更是令我相当满意。

「啊，皆城，你帮我带一份炸土豆泥饼咖喱吧，嗯……激辣，我帮你占位子」

「哈……好的」

【上座率还不足百分之40，占什么座啊？】

当然我只敢在心里吐槽罢了。

在窗口等待料理端来的空闲时，我扫视了几次餐厅都没有发现有熟人在，除去A班那几只冤魂不散的家伙。

很不幸他们的目光和我对上了，很快对面便露出嘲弄般的笑容，其中一人还站起身有要接近我的意思。

我没有过多地理会，直接端着两个盘子回到上尉所占的位子，A班的痞子们见状脸色便不大对劲了。

【以为我会被教官们往死里整，现在怎么样？我可是被教官邀请共进晚餐哦。】

【等等，邀请，请客，怎么付钱的是我，明明教官已经是拿工资的大人了。】

「你怎么一会开心一会难受的表情，有点恶心啊」

神山上尉停住了即将送入口中的激辣咖喱，用鄙夷的眼神盯着我。

我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想到一些事情而已，话说上尉，你觉不觉得周围有多目光聚集在这一块？」

教官面不改色地吃着地狱级辣度的咖喱，缓了半晌才回答，

「怎么？讨厌被别人关注的感觉吗？」

「也不是，但总归被别人观察会感到不自在」

听到我的回答，神山上尉开始用奇异的眼光打量我，

「把注意力放在你自己的事情上就好，你可别去回瞪，在这吃饭的除了HMA作战科的学生外大部分都是你的长官」

我对此十分理解地点头表示接受，而她像是思考到了什么，停顿一小会后才接着继续说道，

「这个世界有太多价值观相悖的人群，就例如你觉得被人盯着不自在，或许你就认为盯人看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有些喜欢被关注的家伙，他们不会觉得目光是锋利的『盯』，而是对自身有兴趣的信号」

「嗯……」

「如果仅凭一个目光就能了解一个人，那么世界就和平了，人与人之间可以相互理解但绝对无法完全理解，不仅如此，就算要想相互了解，至少许多隔阂方面的东西必须要被打破」

无法完全理解，无论念想多么真挚多么炽热，最终也没有人会和自己那般深刻地体会到，从这方面来讲，人确实是至死都是孤独一人。

「比如国界，民族，阶级……这些东西的不合理与合理一样多，我越是战斗我就越对人类的一些本质产生怀疑，皆城，你说，就如皓月，你要怎么做，它的人民才能得到幸福？」

上尉停下手中的勺子，表情认真地凝视着我。

我不禁想起了星织姐问我的问题，如果御雷再次和皓月开战，我会怎么做？

【不不不，上尉问的不是这样的问题，应该是更加纯粹的……】

取得幸福吗？

「果然……只要没有战争，大家应该会幸福很多吧」我犹豫地回答。

「……大体来说也不是不对，虽说我以为你会有不同的回答……算了，其实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更具体一些」

继续咽下一口激辣的咖喱，一点水都不需要喝，这人是怪物吗？

「如果皓月彻底变为御雷或是武莱的领土，它的人民成为御雷或武莱的公民，就会幸福了」

「！」

不对……不是这样的。

「已经不成样子了，那个国家，与其被夹在两个大国中间担惊受怕，不如将国土和资源让出，由御雷和武莱平分，合理地共同发展，这样御雷和武莱也不需要打了，还有法鲁伊科斯塔王国以及那个豆丁点大的中行联合」

「说到底，就是强者之间的利益分配不均，什么仇恨、什么尊严都是过后才加上的理由」

「……」

无法认同，并不是考虑的要素太少，而是大方向上的异议，只不过我并没有合理的说辞能够否定上尉的话。

为否定而否定吗？我不由得一阵眩晕。

生命是最重要的东西，但并非活着就足够了。

「你还好吧？」

「诶？」

忽然间一个柔软的手掌贴到了我的额头上。

「啊啊，没事，就是有点疲劳」

「是吗？也没发烧，吃完就回去休息吧，今天确实把你整得够呛」

上尉微笑着将手收回去。

「话说石动教官操纵HMA的水平如何啊？」

不想在方才的话题上纠缠，打算换个话题的我听到「整」字后便想起了石动。

「他不会开HMA哦，他只是负责HMA的战术指挥」

【哈……我就知道。】

用餐完毕后，我和神山上尉离开了教员餐厅。

「神山上尉，那我从这边回去了」

我指着通往宿舍的道路，

「嗯，你回去吧，我还要去忙点事……嘛，作为你请客吃饭还要陪我练武的份上我就允许你叫我美智留长官了，以后我会多多关照你的，注意点哦」

「是，美智留上尉！」

等到上尉转身离去后我才露出苦笑，希望这个关照是正面意义的关照啊。

我停在前往宿舍的岔路口，照顾好胃袋之后感觉精神已经不是那么疲惫了，于是便想前往格纳库去参观一番，除了罕见的宗近之外，今天在帮忙整备的过程似乎也见到了六曜科技的新机型。

【记得是4号格纳库。】

我顺着宽阔的军用通道步行前往仓库区，两侧发出亮黄色光芒的路灯连成一片，在前方蜿蜒环绕着与夜空中初现的点点星光照应成了一幅绝景。

顿然想起过去在塞雷纳利的海滩上望见的画面，平静的海洋与天空连成一片，与夜空当中相同的星光点缀在海面，恍惚间觉得世界存在着两个星空两个大海，而自己正身处在夹缝间观测着两个截然不同却在此刻相互交错的世界……

「动作快点，小型的热源靶标先用人手抬过去，大的一会再说」

清晰而冷漠的女声传入耳中，不知不觉我已经接近了格纳库区。

所听到的女声有些耳熟，但想要辨别出来还是不可能。

1号格纳库的照明设备发出耀眼的白光，距离尚远的我只见一队队背光的黑影搬着重物从格纳库门口陆续出来。

察觉到有特殊事件，随即我改变了目的地朝1号格纳库靠近。

「你们搬的是最后一个了吧？」

「是的」

「辛苦了，咲耶，麻烦你指挥他们再把两个大型热源靶标先装车，一会需要的话我再联系你」

渐渐看清了在格纳库前指挥的身影，一头淡蓝色的短发似曾相识。

「皇学姐真是会使唤人啊，知道啦」

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点了点头后便跑进了格纳库内。

【皇学姐？】

我终于认出了做指挥的短发女生原来就是当初带着我和深羽去格纳库的二人之一，深知会被她反感的我决定不打招呼，而是偷偷跟在她们身后去一探究竟。

很快，她们来到了目的地——HMA训练场，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安置照明设备还是考虑省电，训练场此刻一片漆黑。

不过借着月光倒是能看清楚训练场平原地带的中央正耸立着一台机体，皇和整备班的人员准备打着探照灯在机体周围摆放她们刚搬来的东西。

【应该是她刚刚说的热源靶标吧，这是要干什么？】

不一会，放置好靶标的一行人退出了训练场，我自然地融入到她们之中观察着训练场里的情况。

只见看不清型号的机体举起手中疑似枪类的武器转动机身，似乎是在寻找隐藏在黑暗中的靶标，可是大约30秒后，机体就停止运动，期间一发子弹都没打出去。

观察着HMA的一系列举动并联想之前获得的知识与信息，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救援塞雷纳利行动中，我们所接触到的「夜视仪」。

【该不会这种技术开始运用到HMA上了吗？！】

「啧……」

皇砸了砸嘴，从工作包里掏出了两根荧光棒朝HMA打信号。

几秒钟后，HMA进入了停止状态，驾驶员脱离机体朝我们这边走来。

「夕夏，看不到吗？」

缓缓接近我们的窈窕倩影赫然就是星月夕夏，漆黑的辉夜在夜晚真是完全无法分辨出来。

「看不到，完全无法辨识目标」

听到皇的问话后，夕夏只是淡淡地回答。

「哎，只好用那个试试了」

皇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对讲机，看起来是要和格纳库里的人通讯的样子。

「哟，夕夏」

我装作很平常的样子和夕夏打了一声招呼，其实内心特别担心对方会无视我或者被一旁的群众狠狠地盯上，同时直接叫名字会不会被反感……

「皆城同学，你怎么在这？」

「我是……」

「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随即我便跟夕夏走到距离人群十来米的位置。

「本来是想去参观4号格纳库的，结果看到1号格纳库那边阵势浩大，好奇之下就跟过来了」

「这样吗」

「话说是在测试夜视仪装备HMA的效果吗？」

「夕夏！」

没等夕夏回答，皇已然风风火火地小跑过来，

「在这做什么呢？我已经让他们把大靶标运来了……怎么你也在？！」

皇发现我后果不其然流露出更甚于当初的厌恶。

「夕夏，我们快去继续测试吧」

无视我的存在，皇拉着夕夏的手瞬间就和我远离了两步的距离。

这家伙，那时候也仅仅是因为夕夏和我对战就十分不爽，难道是占有欲极强的百合女吗？

「皇，等等」

回过神来的夕夏很快站稳脚步，任凭皇怎么用力夕夏都纹丝不动了，

「我和他还有话要说，你先过去吧，我很快就来」

「……」

犹豫了几秒钟之后，皇才缓缓地放开夕夏，

「那你快点哦」

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我一眼。

「抱歉，皇她有时候就是这样」

「刚来奈原军高那天，和你对战之前就被她用这种态度凶过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人用这种态度反复地对待，如果能解决的话是最好，我可不想一句「不用在意」就把什么苦果都往自己肚子里吞。

「虽然有一些怪癖，但皇其实是很厉害的人」

夕夏扭头望向皇所在的方向，

「她现在是整备科三年级的学生年级长，实际上已经参与过好几所大学和工业集团的HMA研发项目了」

「这样啊……」

「嗯」

「……」

「……」

转眼间就失去话题了，我和夕夏都沉默不语地呆站着。

必须要说点什么，并不只是因为星织姐希望我们两人能够搞好关系。

「那我差不多……」

「夕夏……」

同时开口后我们两人又都怔住了，

为什么搞得那么僵硬啊，不过确实，要说出来的话有点……

「你先说吧」

「啊，好，嗯……可能你听起来会比较像……像搭讪方式，但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有一种亲切感，一种熟悉的感觉……」

【啊啊啊，我在说些什么啊？不能更委婉一点吗？太羞耻了吧。】

说完之后我真的很想立刻转身跑掉，但那简直就是像鼓起勇气告白的小女生一般，可我既没那个意思也不是小女生，于是我还是决定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

「啊，其实我也有一点，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有着皓月血统的缘故吧」

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后，夕夏很快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就像在异国他乡不安地徘徊时偶遇故乡旧人的那种感觉吧」

「呃……或许是的呢」

见夕夏只是礼节性的回答，我便觉得这个话题谈到这就够了，即使我清楚并不是能如此简单就能定义清楚的感觉。

「不能让皇等太久，你一会有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等我测试完可以吗？我还有一些话想跟你讲」

我点了点头，随即夕夏回到辉夜当中，测试再度开始。

更换靶标后，这回辉夜终于做出有效的攻击动作，事后检查也确定了大型热源靶标被准确地击中。

「瞄准花的时间有点长呢？」

我在一旁听着皇和结束了测试的夕夏之间的对话，

「有问题，若隐若现的样子，要打中还是困难」

「哎，看来还得继续修改……」

皇扶着下巴思索了一会，随即转向人群，

「各位辛苦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大家了」

皇深深地鞠躬，大家回礼之后则是井然有序地将设备再度运回格纳库，似乎还是很给皇面子的，对于大晚上额外的工作没有表现出一点儿抱怨的情绪。

由于夕夏也要把辉夜送回去，于是我跟着大部队返回了1号格纳库。

10分钟后，夕夏和皇并肩走出格纳库，皇笑眯眯地揽着夕夏的手臂，在身高差

距的展现下，俨然一副活泼妹妹缠着冷淡姐姐的画面。

「皇，你先回去吧，我和皆城同学还有话要说」

「……」

皇咬牙启齿地瞪着我，不过我依然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结果当然是她悻悻离去，我和夕夏随即踏上了返回宿舍的归途。

「皆城……」

「嗯？」

「还是叫你雨明吧，免得和你妹妹弄混，不介意吧？」

「我不也直接叫你名字嘛，就这样叫吧」

昏黄的灯光照在夕夏脸上，夕夏带着淡淡的笑容点了点头，虽然比起初见那会的扑克脸已经好很多了，但这不变的距离感依旧能感受得到。

「前两天的事情很抱歉，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毕竟石动的命令就是这样」

「以前也有这种事吗？」

「有，这是作战科的传统」

就算不需要有负罪感也没必要理直气壮地说吧，想起今天一整天的遭遇，我不禁叹了口气。

「石动教官虽然比较严厉但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反倒是今天下午跟你在一起的神山美智留上尉，才需要提防」

夕夏停下脚步，冷漠的脸上暗红色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因为她的话语而愣住的我也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意思？」

夕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继续盯着我看，不明所以的我也只得困惑地与其对视。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那个女人有很多秘密」

像是得出什么答案一般，夕夏的回答显然没有触及方才话语的核心。

正当我思索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时，夕夏再度迈开步伐往宿舍区走去，我也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短暂的和平彻底过去了，战争规模会越来越大，身为军校生的我们再过不久也要前往真正的战场了」

夕夏抬头望向夜空。

上战场，并非遥不可及的事情，这是做出选择之时就已经注定的事情。

「你想好为何而战了吗？」

夕夏这回没有看我，而是依旧向着夜空。

从进入国中开始，军事预备役课上就反复灌输的爱国理念，为国而战。

用这样的理由去掠夺其他国家，屠杀他国人民，美名复仇之战。

「为了保护我的家人，朋友」

「是啊，这里的人至少有一半都这么回答，只是他们能为了这个目的做到什么程度呢？具体的目标又是什么呢？保护？用杀人的机械去救人，真是难以理解呢？」

好似独白一样语调渐渐带有了轻蔑之色，于是我反问道，

「那夕夏你呢，你又是为何而战？」

「和你一样」

夕夏偏着头望向我，不带感情的眼神系上了一丝不甘，

「为此我的第一步就是要变强，不论是身还是心」

「……」

【我也有这种觉悟吗？】

明明那个时候内心充满无尽的后悔与愤怒，现在却觉得止步不前也没有关系。

「到这里就行了吧」

夕夏停住脚步，我才注意到这是男女生宿舍的岔路口，再送到楼下会被人误会的吧。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和你再打一次的，纯粹靠实力打败你」

驻足在岔路口中，清凉的夜风拂起夕夏的发丝与衣角，暗红色的眼睛澄澈得没有一丝迷惘，我顿时明白了这才是她最想对我说的话。

「我输给的是你，不是Comet System，我心服口服，再说你只靠近战兵器，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夕夏露出了自嘲的笑容，随后缓缓地摇头，

「试作型HMA机载长刀，在搭载Comet System的HMA对战中是非常强有力的武器，这点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但是不仅是动力系统的优势，那场比赛实际上是一次实验，临时以比赛的名义提出而已，你的机体在战斗中的所有实时参数都通过机内的记录仪还有场地的摄像头传输给了Center，同时Center实时反馈给我，这是单方面的透明战斗」

我哑口无言，如果是这样，那么费尽心思的战术都失去了意义。

「只有你锯第二棵树时摄像头没有拍到，而记录仪的参数也解读不出你的举动，所以我中招了」

写满了不甘的表情和紧握的拳头早已证明了她的决意。

「嗯，我知道了，我会和你好好再打一场的」

和夕夏战斗时的兴奋与快乐，对我而言可是不可多得的体验。

我果断的同意令夕夏稍微有些吃惊，随即她露出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

「那么，晚安，雨明同学」

「晚安」

「当你想清楚为了达成你的愿望所应设定的具体目标时，希望你能让我听听」

转身离开的刹那间，夕夏抛下了这句话。

黑发少女的影子在灯光下不断重复着伸长与缩短，我对着她尚未远去的身影说道，

「到那时候，也请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

「好」

飘来了令我满意的回答。

远处的格纳库熄灭了耀眼的白光，返回时走过的路途现在回首望去既黑暗又清冷，而前方两条岔路通往的终点却是灯火通明生气勃勃。

真是忙碌的几天啊，疲倦感再度涌起，可是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其实还是很快乐的，

与夕夏的对战，被伊吹给捉弄，星织姐的安慰，美智留上尉教的武术……

因为深羽，千晴，天舞，凌，枢，大家都在，所以每天一定都能过得很快乐。

不论在哪里，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是我要守护的容身之所。

「毕竟，救人比杀人难多了」

「说到底，就是利益分配不均，什么仇恨什么尊严都是过后才加上的理由」

「保护？用杀人的机械去救人，真是难以理解呢？」

我梦想的生活，我所冀求的事物，就是想牢牢抓住的现在吧？

不，不对，要更往前一点，定格在那个黑暗的黎明之前。

可是线性变化的时间长河不会徘徊不前在任何一个刹那。

说到底，我害怕的就是改变。

脖子上仿佛与身体早已融为一体的碧绿吊坠散发出丝丝清凉，一直陪伴着我，即便失去形体也依然与我同在的温暖念想。

「呼～胡思乱想什么呢？」

握着吊坠而安心下来的我自嘲道，对未来和自身的未知令我对所在意的一切过于敏感，但同时也是这份尚未明了却刻印在心底的认知永远提醒着我——

为了「不变」而「改变」，我才会存在于此。

我所冀求之物明了的那天，也就在不久之后。

第五章 狂风骤雨般的相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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