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恩奇都（下）

虽然是更深的泥土颜色，实际上内侧却充满着浓密的魔力和生命的光辉。

在那如菌体般蠢动的土堆内部，正在重复着各种各样的“话语”。

准确来说那就连语言也算不上。对刚诞生的土堆的灵魂而言，那神言所传递的，或许只是无比纯粹的意志。

——贯穿，然后缝合吧。

——你是贯穿一切的枪，是缝合世界规理的楔子。

——你拥有成为完美人偶的素养，同时也有这样的义务。

——是为了让我们地上的傲慢有所收敛而投放的、最初也是最后的慈悲。

——想起人这个物种的职责吧，然后由你来指引。

——贯穿，然后缝合吧。

——但是，首先要学习。

——你有必要知道。

——要了解人类这个存在。

——看吧，说吧，然后让自己模仿那个形状就好了。

——在那之后，尼努尔塔应该就会把力量分给你吧。

——在投放到乌鲁克森林之前，必须接受乌图培育和“人”生活在一起。

——完成吧，成为人偶吧。

——因为你是模仿所有生命的土堆。

——好好跟人类交谈吧。

——贯穿，然后缝合吧。

“贯穿，然后缝合吧……啧，安努，你就不能写慢一点吗。”

翻了个白眼，阿露露对安努神莫名好看但真的草率到有碍阅读的文字抱怨一句，随后把天父给的泥板丢到旁边，站起身看着面前的黏土块。

随着话语的结束，初具人型的黏土快渐渐停止了蠕动。原本在翻涌中不断变化的表皮也随之稳定，呈现出以乳白为底，上生奇异纹路的模样。在人型的头部，看似纤细脆弱的枝丫般的角从约莫对应人体眼睛的位置生长出来，与对应嘴部位置上覆盖的纹路一起形成了奇特的五官组合。

很

难去说它更像人还是更像兽……反正无论如何，阿露露都并不喜欢这家伙的造型。

“你们把这家伙送到地上，直接往杉树林里面一扔就行了，剩下的都不用去管……唉，虽然这可能是我捏过的战斗力最强的一个……”

感知到泥兽体内新生的魂灵正在渐渐丰满、苏醒，阿露露叹了口气，挥手招来几名侍者，让他们将这泥兽抬起起来。

“不过也实在太难看了。强度有什么用嘛，好看才是王道啊混蛋，安努神真是不懂神心……”

“大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天父要的玩意啦，好像叫什么天之……不，”

瞥了一眼还没有什么动静的泥兽，阿露露抓了抓头发思考了片刻。

“它叫……恩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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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是不知道吉尔的德行……”

给对坐的安努添上杯红茶，大妖怪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小子倔得要死，哪是那么好劝的。”

几个月前，吉尔伽美什刚刚露出一些暴君苗子的时候，当面谏言的家伙还真冒出来不少。好言相劝苦口婆心的，感觉身后有神撑腰有恃无恐的，还有把英雄王当唐太宗准备学千古明镜魏征开骂的……结果嘛……

总之现在已经没人敢劝诫吉尔伽美什了就是。

只不过目前为止，因为生产力的大幅提高，平日里与吉尔伽美什没什么接触的民众对君王的改变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大多权当个逸闻听一听。毕竟哪怕那几个暂时负责处理国事的祭司政务水平再菜，只要不做下令烧粮仓销兵戎这种自杀性质的决策，对民生还真的影响不到什么。唯一的改变，大概也就是吉尔伽美什把王国的法律修改了一遍，使得刑罚比之前要严苛了不少而已。真正受影响最大的，还是祭司阶级一脉的人。

神明要的是一个至少在名义上“君权神授”的国王，但吉尔伽美什连名义上的君权神授都不愿意维持。几次针对神殿的行动下来，傻子都知道王和诸神不对付了。但这又不是教会成功把上下都洗脑过了的中世纪欧洲，人们最多把这当当谈资，有时像担心“会不会地震啊”这样的担心一下，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只有那些曾经养尊处优的祭司阶级人士，在吉尔伽美什的打击下收藏被抢了大半，待遇被削了几级，谏言被整了一顿，真真是把吉尔伽美什记恨到心里了。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当他们翻一翻自己的家底打个草稿一算，才发现自己真的啥玩意不是。向诸神祈祷吧，也没见有什么神罚降临；武力反抗吧，除了手下几个混混以外什么都指挥不动；政治斗争吧，手里没兵估计刚开始搞事就得给王宫的乌鲁克勇士就地正法。唯一看上去有指望能跟吉尔伽美什对抗的就是大祭司，然而各自一打听才知道，自然神殿根本就屁事没有，什么抄家压制处罚都和人家没关系。再结合上最近兴起的某个传言……祭司们最后一合计，得，咱还是老老实实缩着头暗地里诅咒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就这样，乌鲁克局势在开头的谏言风潮被强压下去过后，一直都保持着稳定和平。

但是今天……

“唉，梅哈娜阁下，吉尔伽美什固执己见冥顽不灵，我也知道。但是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存在能够让他回心转意的话，我想便只有您了。所以，虽然这请求有些让人为难，但还是希望阁下能够尽力试一试。在这样的时代，你我这般的存在，还是应该互相帮助才是啊。”

微微弯腰示意着接过茶杯，安努神稍抿了一口红茶，挑了挑眉头。

“呵呵……”

淡淡一笑，冥华维持着微笑的面具人状态，让对面的苍天之父看不出什么情绪。

月世界的所谓根源虽然说是囊括了一切，但是它还是有总量的概念的。随着人类的增长与发展，身为人类意志集合的阿赖耶力量在不断成长。但相对的，盖亚的力量却在慢慢被压制。在这种情况下，基于星球意志存在的第一世代神明如果不抛弃掉现有的一切躲进世界的内侧的话，唯一的结局就是逐渐消散甚至在抑制力的作用下突然死亡。

吉尔伽美什，是他们最后的垂死挣扎。

大妖怪要真是什么自然之神，恐怕的确得想办法去劝吉尔伽美什偏向神明一侧……虽然仍旧改变不了大势，却也能够拖延更多的时间。

但她不是。月世界的所谓大势根本无法影响她，这些苏美尔神明她也大多不在乎。所以她更认可吉尔伽美什的选择——与其和旧时代一起毁灭，不如做一个新时代的开创者，守护者。

只是这种话，她没有必要和安努去说明。此地根源外的世界什么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安努。”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大妖怪缓缓呼出一口气。

“是吗……”

苍天之父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既然阁下已经有了决断，那老夫便不打扰了。告辞。”

“……安努。”

看着安努神起身离开的背影，冥华沉默了片刻，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我不会去逼迫吉尔伽美什，但，我也不会为他之后的路提供太多助力。你们要是觉得有什么考验能够使得他回心转意的话，不必顾虑我，自行决断便是。”

“……如此，老夫多谢了。”

停顿了一会儿，安努神没有转身，只轻声留下一句便消失在神殿门前。

“……”

直到安努神的气息的确回到了神界，冥华才轻轻松了口气。把给他喝茶的茶杯扔进垃圾桶，大妖怪打了个哈欠，走出神殿。

恩奇都也上场了……虽然离他们两相遇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不过……

大妖怪没有时刻神识覆盖的习惯，但那些神使可从来不知道低调。稍稍好奇地查看了一下天边的“流星”，冥华就将那个奇形怪状的泥人看了个清楚。

老实说，这泥兽状态的小恩可不比芬巴巴前两个兽形好看多少，最多就是两米多的体型亲民了一点而已……

算了，自然有神妓去治他。

摇了摇头，大妖怪不再想这事，径直向庭院深处的自家别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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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哈——呀！”

“嗷呜——”

嗖——

Em？Wmmm——

有什么声音。

只有野兽本能的泥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Wmmmm……

它能够听到，自己的朋友——之前遇到过的那只银色大狼的声音。但是在这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奇怪的声音混在银狼的声音里……

那是什么野兽的声音呢？

心中泛起的似乎是“好奇”。泥兽在这种情绪的催促下渐渐加快了脚步，跟随在声源的身后迅速拉近着距离。

“嗯？停一下哦，小狼。”

很快，银狼庞大的身形便出现在了泥兽的“眼”中。它并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待在了原地，似乎正等待着自己。

泥兽并不能理解另一个声音之中包含的意思。虽然能够与野兽进行意志的交流，但在它的意识里还暂且不存在语言的概念。

“Hwoooooo——Wuu？”

直立起身子，泥兽向银狼发出了友好的啸声。但是很快，它就被狼背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吸引去了目光。

“Wuuuu？”

那是什么？

“啊，没见过的孩子呢。”

眨了眨眼睛，绿色秀发的“少女”歪了歪脑袋，看向比坐在银狼背上的自己稍低一点的泥兽。

“你是新来到杉树林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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