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

「半兵卫……」

青年的自我介绍简洁到极致，以至于说完这句话以后，气氛就被冻僵了。

「嗯。然后这是吉祥物。」

半兵卫似乎误以为芥川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自顾自说了下去。

「老夫不是吉祥物。老夫的名字叫狸狸。」

「出任务的时候带着的，可以发挥奇效。一般会和清凉油放在一起。」

这么一听狸猫也太可怜了吧。

狸狸的反驳有点无力，可能是被半兵卫抓在手里的缘故。

「呃……那个，我叫芥川……芥川长船，很感谢两位的救命之恩……」

「比起这个，还是快点和我来见爷爷吧。」

青年再一次自顾自开口，打断了芥川的话。仿佛这件事非常急，现在就非做不可一样。芥川说到一半的句子被硬生生卡在嘴里。

这种话就好像是在说「别说多了，我对你根本没兴趣」一样。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身上还有『鬼』留下的痕迹，不尽快清除会死的。」

「什……」

什么时候……？

芥川记得，自己醒来后确认了身体，应该是没有其他伤口才对啊。

「爪痕，右脚脚跟。」

青年不带任何感情波动地这么说道。

(或许他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冷漠……)

闻言，少年急忙弯下腰摸索起自己右腿的皮肤。

(这是什么东西……摸起来有点像是伤疤)

没过多久，芥川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右脚的脚后跟皮肤有点粗糙，触摸的时候带着奇怪的颗粒感。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仿佛被烧灼过后的痛感，随着手指的抚摸变得越来越烫。

「咕啊……！」

「确实是被鬼感染的痕迹呢。」

被抓住后颈毛皮吊在空中的狸狸点了点头。

「诶……骗人的吧，我还不想死啊……」

明明就是发自真心害怕，但是狸猫没有当真：

「才这种程度你想一下子就去死才难。」

「这是什么意思……？」

狸猫挣脱了半兵卫的手掌，跑到芥川脚边后这么说道：

「一般来说，鬼留下的印记分为三个阶段。而你这只是最初的阶段，别想多了。」

「三个阶段？」

「刚刚被感染的时候，伤口会有灼烧感，并且出现『印记』，」半兵卫用冷冰冰的声线插嘴，「到了第二个阶段，印记会扩散至身体其他部位。」

「第三个阶段是什么样的？」

芥川这么问的时候，打了个寒战。

「第三个阶段，印记就会扩散至全身，」狸猫抱着爪子补充道，「在最后的时间里，你会变得像是发疯的恶鬼一样癫狂，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一切事物……最后，扑通。」

「哇啊啊啊……」

「你怎么这么容易被吓坏……」

看到芥川抱着头蹲了下来，甚至眼角都挂上了泪珠，狸狸傻眼地这么说道。

「他这样能被爷爷选中？飞鸟可不需要脆弱的绒毛。」

「能。」

结果半兵卫坚定地说道。

「……半兵卫，这不是在开玩笑。」

「我确认过他的眼神。」

半兵卫面对狸猫的质疑，没有半点动摇。

「我认为他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成为战士。」他抱起胳膊，闭上了眼睛。这样的姿态就像在主张油盐不进一样，「就选他作为试炼的搭档。」

(他怎么就这么肯定我能被选中，连我自己都没自信可以被人选中……说起来，选中又是什么意思？)

青年的语气虽然冷漠，但他的话语带有一种稳重如磐石的坚定感，温暖了芥川充斥着混乱的内心。

「每一只飞鸟刚刚出身的时候，全身都是绒毛。」

他笑了吗？

不经意间捕捉到青年上扬的唇角，在这之后他又恢复到了原先淡漠的表情。

「随我来。」

.

和室的门发出「噗叽」一声，被人用很小的力气推开。

这是一间面朝庭院的房间。

有些过分简洁的室内，只在角落布置了一个木质屏风。屏风上画着春花秋月，被笼罩在水烟漂浮不定的雾气里。

在房间正中央，一个瘦弱的身影背对众人坐着。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那是一个老人。

升起的朝阳斜斜地刺破云朵，金光照在老人身上，仿佛一尊铁铸的雕像。

芥川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将视线四下移动。

和室面对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庭院。

庭院中央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四周都是高耸的竹子。老人瘦小的身影正坐在和室与院子相连接的地方，翘着腿面对着庭院中的池塘。

「爷爷。」

站在一边的半兵卫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这让芥川感到非常惊讶。犹豫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半兵卫身上。

然而，老人没有开口。他仍然坐在那个地方吸着水烟。

「爷爷……我从山里带回来了一个适格者。」

过了一会儿，半兵卫这么说道。

『啊，是半兵卫啊，过来吧。』

苍老龙钟但是非常柔和的浑厚嗓音，从老人嘴边传出。

老人依然背对着芥川，完全看不到正脸。芥川偷偷探头想去窥视半兵卫口中的这位「爷爷」，但水烟迷蒙，完全看不清楚。

半兵卫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持续释放出沉默的气息。这样的局面维持了很久。

『先去招待客人好了，半兵卫。至于芥川这边……』

「我知道了，爷爷。」

像是想要匆匆逃开一样，半兵卫用隐忍了感情的声调回应一句，就转过身进了里屋。

(一句解释也没有……啊，这样让人怎么办好)

沉默的氛围又持续了很久，不过这一次是在芥川和老人之间。

「您认识我……？」

芥川觉得自己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率先开口打断沉默。

『……不完全是。』

老人的话语听上去非常柔和，但就是这样，让人完全捕捉不到情绪的起伏。

『准确来说，我认识「你」，也不认识你。』

「这是什么意思？」

『过来。』

老人没有回头，但是把一个物品推向了身后。

「鸡蛋……？还有这是，天妇罗……吗？」

『你还没吃早餐吧？』老人的声音还是非常柔和，『过来吃。』

(……这是某种测试吗？还是……)

老人的行动让芥川完全摸不清头脑。于是他只好望着那盘食物发呆。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准备那么多东西呢？一直到现在都不愿意将所有情况通盘告诉我……到现在也只能照着对方的要求来做了……)

芥川因为身体瘦弱，从小开始就擅长于思考分析各种局面。相比同龄人，脑袋就是他的武器。

(先走一步算一步好了，再看看能不能弄到所有疑问的答案。不过那位身穿狩衣的大哥那样强，反抗我就会死，所以还是看看对方想要我做什么吧)

这么下定决心以后，芥川就轻轻迈开脚步。

「好的……多谢款待，我也实在是饿了。」

在得体应对的同时要保持礼貌，这样也可以增加对方的好感度。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选择做对了，老人微微点了点头。

等芥川走到快接近老人四米的时候，老人突然转过了头。

「唔……哇啊！」

『被我吓了一跳对吧？』

「这……这个是，大……」

芥川小的时候看过许多书，或多或少也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传说在镰仓时代，僧侣虽然因其佛性免于堕入地狱、饿鬼、阿修罗和畜生四道，但如果「丧失道德」就会被逐出六道轮回，永远被放逐于……

「这是……大天狗」

……永远被放逐于天狗道。

『啊，是啊。』老人转过了头来，红彤彤的面具覆盖着所有表情。老人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面具。

『这个是天狗的面具。』

「老先生您……为什么要戴着这种面具呢？」

『因为怕你被我吓到。』

「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是问错了。老人并不打算解释太多：

『那么，吃饭吧。』

「呃……」

(我该去吃吗？)

看着眼前的碗筷，芥川稍微迟疑了一会儿。但现在他只能乖乖听老人的话了。

「多谢款待……！」

于是，芥川将手伸向筷子，然后……

「啊啊？！」

芥川捂着自己肿痛的手背，发出了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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