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三个预言

“大人。”

“大人。”

“大人？”

“啊、啊？！！”洛夫诺猛地从晕眩中惊醒。

当一切重又灌入意识，他散望四周，眼见着木台下那汹涌窜动的人海，耳听着人们大笑大叫时丛鸟自密林外掠却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结婚。

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这孩子，蓝发，眼睛很大，很温顺。

她，很好。

非常好……

他呆呆地凝视着她。

这孩子叫……叫，什么来着？

“洛夫诺大人，您在想什么呐？”

“……”洛夫诺嘴角抽了抽。

继而一笑。

他拥过女孩来，往她脸上重重亲下一口：“当然在想你啊，我的宝贝儿。”

当再次看向女孩时，他眼中却再无恍惚与阴霾。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啦。”

他笑道：“怎么样，开不开心？喜不喜欢？”

“嗯……”蓝发少女的脸颊羞红开了一片。

她很害羞地垂下头：“嗯。”

***

婚礼，然后是喝酒，洛夫诺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从一群人那儿喝到另一群人那儿，饮了好多杯，却怎都不醉。

最后是向双方亲长跪下，由双方父母在新人额头上按下一点水渍。在这最后的仪式上，洛夫诺听父亲管这个女孩叫——“希妮”。

哦。

对啊。

这孩子，似乎的确是叫这个名字。

已经听过好多次，耳朵都快磨得长茧了的名字，希妮。

结婚以后，就是生子。

生下来的孩子，是很小的，可以完全拢在怀里的小家伙。每个女人，都该生子，正如同每个男人都要娶妻。夫妻生活是快乐的，因为很舒服，所以快乐，就是因为这样，洛洛才也想要一个情人。那么……

那个人，阿雅。

洛夫诺揽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走入人群，他拎起一坛子酒，顺手撅开，对着坛子豪饮开来。他将眼角余光扫视周遭，却在某处，瞧见了和女伴们喝得、跳得颇欢畅的洛洛——嗯。那个，男孩呢？

……算了。

反正他迟早得想通。

对洛夫诺来说，自己说过的话，基本都是真的。

就像他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说过的那样：洛洛是我的妹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照顾她。必要的时候，甚至不必她动手，我可以帮她宰了你。这些话都是真的。所以，这世上哪会有蠢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胆敢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拒绝洛洛的愚物呢？且不说，洛洛生得美丽多姿。即便她是个死肥婆、烂丑女，能被青睐，也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分。所以……

洛夫诺笑呵呵地喝着，他和人们一起痛饮，还撕下烤得滋味有些焦的猪手吃。直啃得满嘴油花。还调笑似的，逗弄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就像她极欢喜能嫁入阿伽索菲部落般，他，大概也高兴自己能得到这么一个甜美的妻子。

所以……

他留意到，父亲在看向这边。

他留意到，父亲轻抚着手掌，缓缓拍掌，在微笑。

他……很好。

他有一个聪明、能干、强力，才具出众，有魄力，还很得人心的儿子。

所以……

洛夫诺喝得很痛快，喝过了、吃饱了，便与众人一起点燃篝火。他和大家一起，绕着火堆边跳边唱，向着神灵、向着祖先，歌颂尘世赐予他们这美好的生活——柴火在火堆中噼啪燃烧着，轻烟向上，直抵云霄。渐渐，暮色来了，便有人唱起了歌，依旧是歌颂树木、歌颂神灵、歌颂祖先、歌颂灵魂，再就是歌颂阿萨莫罗·萨给予大家富饶，甚或是歌颂洛夫诺·萨作为战士的勇气和力量。渐渐……

渐渐，洛夫诺揽着自己的妻子沉醉在这片糜烂的氛围中。他听着人们的赞美，就仿佛自己当真成为了歌曲中的英雄，就仿佛……

就仿佛，人的力量并非源自于智慧。

而是源自勇气，力量，才干，魄力。就像是来自于这一切的一切，全部的全部，都……

渐渐，洛夫诺疲惫地眯起眼睛。

那连同天空一并照亮了的火光，在他的瞳孔中燃得很旺、很旺。

***

“孩子，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

“啊、啊？！”

坐在远处山坡边，离得远远眺望部落中那簇巨大篝火及载歌载舞人们的阿雅，猛被身后那记苍老的声音惊吓。

他赶忙望去，却见一个披着袍子上印画着奇异纹路的黑衣老妇人，已拄着木杖缓缓步上缓坡。

“我……”

他本要起身去扶，却立刻意识到自己地位低微，这位老人，却是部落中的贵客。

阿雅急缩回手去：“对不起，我现在就走！”

“别。”

“我在这儿吹会儿风。你，也留下吧。”

密涅瓦女巫好不容易爬上缓坡。

她稍有些累，眼中却倒映着远空那弯绚烂的火光。

“孩子。你在犹豫某件事？”

“啊？”阿雅又一惊。

他一眨眼，道：“没。我没有任何需要犹豫的事。”

“老人家，你……。我真的可以不走吗？（担心）”

“坐下罢。”

密涅瓦女巫颤巍巍按下木杖，软坐在地上。再拍拍身侧的地面：“来，坐着。”

“……”（阿雅）

“你在犹豫？”女巫轻轻咳嗽数声。

她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是个私生子……”

“因为某个女孩？又或是，某个男孩的话令你动摇？”女巫低声轻问。

阿雅睁大了眼：“你听到昨天晚上的话了？”

“我知晓一切。一切事。”

密涅瓦女巫咳嗽着，她清了清嗓子，终于攒出口浓痰，簇地吐向坡下。

她道：“……既然你不愿意坐，那就这样吧。”

而后，老女巫拎起木杖，却只是拢在身前。

她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则静静眺望向远处那沉寂在火光的辉煌与喜乐之间的众生。

一阵风起，树叶沙沙摇曳，伴着这清冷的风，似是有诸多不言中的情绪，流窜向了遥远的西方。

“你爱你的母亲？”她问。

阿雅眨眨眼，再滴溜溜转了一下眼球。他道：“爱。”

“你会杀了她。”

顿一声，老人又问：“你想找到你的父亲？”

“不！不可能。我绝不可能伤害妈妈。妈妈她是……”

“你会找到他。他知道你是谁，他将试图弥补，你却会杀了他。”

“不会的。”阿雅肃正神色，这一句答得斩钉截铁：“绝对不会！如果他…如果那个人愿意悔过，我……”

“你会，爱上某人。”（密涅瓦女巫）

“某人，会爱上你。”（密涅瓦女巫）

“你会有许许多多的朋友，你发誓将捍卫他们每个人。”（密涅瓦女巫）

“最后。”密涅瓦女巫依旧平静地凝视着远方，就像是在聊今天的晚餐：“因为你，所有人都死了。”（密涅瓦女巫）

“您在说什么胡话！！”

对阿雅来说，这无疑是自己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正因为缺少一切，所以他才痛恨对方这不温不火的语调。这感觉就像在嘲笑——并非污蔑阿雅的身份、地位、能力，而是侮辱着他的人格。对他来说，他唯独拥有的只有这些。也只有在这一点上，他永远都无法容忍。

……

…………

“但你却终究得到了幸福。以背叛所有人的形式，你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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