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幕 格力高利

法恩斯曾经每逢寒假就要跑去蒙哥利特修道院去过苦修士的生活。

因为某种意义上讲，那里正是他的教父英诺森三世，“作为教士人生的起点”。

英诺森三世最初就只是这所闻名遐迩修道院最平凡最普通的教士，而当他离开这里正式进入帝都后，他的人生就开始了缓慢的爬升。并且在成为都主教的同时也兼任了蒙哥利特修道院的院长。

蒙哥利特修道院的分量不轻，说是神圣帝国内最严苛却也最虔诚的修道院也绝对不为过，自建成之日起就只有一条由陡峭的浮空岩搭建出来的小道，就连俗世的皇帝也不能用魔法或者骑乘魔物，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到这里。修道院也不接受贵族或者有钱人的捐赠，永远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此外这里的规矩繁多，比如一日六次的祷告，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要抄写教廷典籍，当然既然是自给自足，那么包括种植作物等也是完全由修道院内的苦修士们负责的，当然，都要亲力亲为，不能使用魔法。所以这也是每次法恩斯回到家身上都有大小冻疮的原因之一。为此尤菲米娅真有几次想要彻底拆了蒙哥利特修道院。

也就是在修道院期间，英诺森三世逝世后的新院长，给了他一串钥匙，笑着跟他说蒙哥利特对我而言没有秘密，他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当然，院内的忏悔地也可以去。

也就是在那座乌七八黑——这是诺伊修的形容词——的建筑里，法恩斯既见识到了几近疯子却无比睿智的大异端，也见到了陷入思辨难题于是开始质疑诸神是否存在的老牌跋扈贵族。初次作为告解神父来到这里时，法恩斯还提振精神想着不能给教父丢脸，他身旁以命运女神诺恩斯为信仰源泉的老人脸上笑着心里却想着就连你教父最终都只能摇摇头说这帮神经病没救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孩子能怎么样。

结果他第一天出来，愁眉苦脸地去院长室报告情况，院长还想着先安慰一下英诺森三世寄予厚望的孩子，他早就打好腹稿了，结果法恩斯开口就说：那个贵族想让我当他孙子的教父……

眼下正对着法恩斯拄着拐杖坐着的老人，就是那位贵族。

看得出来老人很老了，但任何人都不会认为他马上就会躺进棺材里，因为他的姓氏是格里高利。

神圣帝国这么多年历史，获得过“降爵”殊荣的家族，唯有一个，那就是战功赫赫却又嚣张跋扈，没有人敢惹恼的格力高利家族。翻开史书，这个家族出产了帝国最为疯狂而暴虐的将军亦或军事领袖，背负着这一姓氏的人对于政治没什么兴趣，他们最爱的永远都是能够砍杀敌人的战场，但若是谁敢给他们下绊子，就请做好被血洗的准备吧。即便是王公贵侯也一样。格力高利家族在建国之初曾经也是公爵，但这个家族骨子里那不安分的基因导致其总是会目无法纪，这引来了历代帝国皇帝的怒火，家族曾三次被降爵，一次获得过升爵的殊荣，所以二减一加，现在他们是伯爵。而之所以他们不曾被帝国彻底封杀，则一定和其家族箴言有关：每一个格力高利的子嗣活着时都要为了皇帝和家族而战，只有死后才是为了自己而战——与主宰死亡的伟大神祇作战。这个家族无数次用一条条陨落的生命践行了对帝国和皇帝的忠诚。爵位对于这个家族并不重要。而帝国的其他贵族也是这么想的：不论是公爵还是男爵，格力高利永远都是格力高利。

此时，格力高利的老家主，驼背以至于背部都直不起来的老人，看了看赫卡蒂，又看了看法恩斯，嗤笑道：“怎么，还有我的私人神父开导不好的小姐？”

“你看起来倒是很有经验的样子，”法恩斯反击道：“不然你帮帮我？”

老人一挑眉，然后一脸坏笑，并非那种会让其政敌胆寒的笑容，而是更接近于爷爷要坑害自己孙子时的那种感觉，所以法恩斯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他会说些正经的话。

结果老人提起拐杖敲了敲车厢底儿，沉声道：“人既然已经死了，除非用亡灵魔法，否则谁都无法再让他动起来。”

听着的法恩斯心想，这算是中学也作文时的开章名义吧。虽然开头就提及亡灵魔法似乎不太好……

“所以说人死了之后，所留给世间的，只不过是如果不做任何处理，就会腐烂的肉块罢了！”

“你给我闭嘴！”

法恩斯冲上去就想要堵住他的嘴。

然而老人却精准地用拐杖抵住了法恩斯的下巴，让他的身体几乎不能再靠近自己一分，对于朝法恩斯出手的人，赫卡蒂瞬间就想发动魔法，却被老人冷冽的眼神所震慑到，动作凝滞了一下，老人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思念，什么情感，那都是活下来的人自顾自所产生的，和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收起你那副颓废的样子！悲伤会让人的脑子产生问题，以至于自己连该做什么事都不知道了！既然这份痛苦，这份悔恨是自身的，那就不要想着依靠已死之人，自己去寻求救赎的方法，是啊，比如说——将那位刺客抓住，然后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老人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愧是曾经率领着家族骑士走向必死战场的人，或许在登上战场前他也是以如此的语调进行了振奋人心视死如归的演讲吧。

但是不对！

“我叫你闭嘴啊臭老头！”抵住法恩斯的拐杖瞬间化为灰烬，就连赫卡蒂都被他吓到了，

法恩斯轻易都不会发这么大的火，但这次格力高利的话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死人就是死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别开玩笑了！

“格力高利，你如果还想继续让我当你的私人神父，让你的孙子做我教子的话，以后就别在我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他拎住老人价格不菲的衣领，面无表情的脸上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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