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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猛烈阳光直直地扑在林永康的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从额头流下，刚一拭擦掉一部分，还不等蒸发，另一批汗水就马不停蹄地从皮肤里渗出，继而顺着前辈们的路径顺流直下。

“MD，真是晦气。”林永康骂骂咧咧，想要离开这艳阳高照之地，却又不得不傻站在这里，他隐晦地瞥了瞥不远处的林荫里那几个高大男性。那几个男性身着背心，左膀右臂无不刻着纹身，或是龙或是虎，俗套的不行，但不得不说这其中的威慑力确实存在。

林永康是深有体会，大早上的突然被几个光头大汉闯入家中，自家的防盗门跟没有锁似的，之后又被一通半威胁半引诱的问话审讯，谈了大半天林永康才反应过来————自家老板惹了大麻烦，跑啦！

回过神来的林永康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前些天老板跟自己谈天，谈到让自己入股的事情，自己工作的公司虽说最近几年效益不行，但总还是有不少赚头的，而且从公司会计变成合伙人，这其间的滋味可不是单纯的钱财能衡量的，老实说，林永康当时很是心动。

当天下午林永康就以有事回家这样的理由请了个假，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家，想和妻子商量一下其中事宜，但没想到在妻子那里碰了个铁钉。

“姓林的！你房子还买不买了！”妻子迎头就是一通痛骂。

林永康赶紧解释，说到公司财报，说到光明未来，但是妻子不为所动。

“姓林的，我跟你这么多年了，东奔西跑，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租房子租房子租房子，跑到哪儿都是租房子，这些事儿你一个都没管，全是我在找房子联系房东，你知不知道那些个房东有多坏，这里涨房租，那里说这里坏了那里旧了。”说到此处，妻子就好像被点着了的火药桶似的，一下炸开了。

她扶着自己的大肚子，指着林永康的鼻梁大骂：“前些天，就在前些天！那个够日的房东，竟然叫我去修咱家大门，说我们的锁不太好，我说我一个孕妇，等我丈夫回来再说，你猜那臭娘们说了什么，她说我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了，还生什么小孩，保不准会难产死在医院。”

“她在咒我死啊！我跟她什么仇什么怨，她凭什么这么说，啊？”

“哎，哎，别说了，别说了，小心身子啊，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看到妻子的情绪爆发，林永康是真的手足无措，平日里忙于生计工作，他从没仔细关照过家里生活，妻子又是一个内向的人，平日从不会多说什么，事到如今林永康才知道妻子真正的内心活动。

他赶忙扶着妻子坐回了椅子上，又是倒热水又是抚摸妻子的肚子，妻子安稳了下来。

“馨啊，是我没用，年轻的时候没钱，没房子，我都不知道当初你是怎么看上我的，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很没用，以前没有多少闲钱给你吃好喝好，咱们也没钱养孩子，现在有点钱了，你又要生孩子受苦，馨啊，对不起，对不起啊。”

林永康半跪在妻子跟前，两行热泪从眼眶流下，他抹了一点，又流下一点，止也止不住，他知道，妻子跟他东奔西跑，年轻时候为了方便，也确实没有钱养孩子，便没有生孩子，如此便过了最佳的怀孕年龄，如今确是准备买房子了，才怀孕的。

他知道自己亏欠妻子太多了，自己只顾赚钱，却没有在养家上上多少心，如此便倒了因果，赚钱，不就是为了养家嘛，自己实在太傻了，只怕也只有自己的妻子才能够忍受得了自己。

想至此处，林永康的目光柔和了起来，眼前这个已是人老珠黄还挺着肚子的女人，慢慢和记忆里那个青春活力，扎着两条马尾辫，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小酒窝的女孩逐渐重合了起来。

在自己的记忆最深处，那里有个追在自己身后喊着自己林哥，给自己送饭盒的女孩，那里有个在自己说出自己是孤儿，没钱又没祖房之后还毅然跟着自己走出山村的女人，那里还有个举办在街边小饭馆包间，只有几盘菜的婚礼。

这一切的一切，恍如从宇宙开天辟地之时又重新再来了一遍，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落后的山村，他看到了在村口巴士前等着自己的女孩，她乌溜溜的眼睛琼琼发亮，银光闪闪，这其中蕴含着别样的情愫，她望着林永康，好像要把林永康穿透似的。

这道眼神，宛如闪电永久地刻画在了林永康的灵魂上，以至于在某些妻子睡过去的夜，林永康会悄悄地跑到屋外，点起一根烟，细细品味那回荡在灵魂里的味道。

曾经，他以为那是爱意，是刻骨铭心的爱意，可如今，在妻子轻微的抽泣中，在妻子肚中孩子不时抽动的动静中，林永康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形而上的，不容细说，却又无处不在的东西。时至如今，林永康才明白了灵魂上那道刻痕的蕴意，一个在前半生作为孤儿无法体会，在后半生作为丈夫，以及人父所能，所将能理解的情感。

他抬起头，记忆中的他回过了头，妻子真真切切衰老的容颜和记忆中那个泥泞破败的小山村又重并在了一起，他看到了田头的妻子，山村的炊烟袅袅升起，他曾经很厌恶那里，因为那里只有贫穷，只有愚昧无知，可当他回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的时，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内心中荒芜破败的山村，那里没有妻子，也没有炊烟。

“馨，咱们回家吧。”

林永康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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