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愿回头

是啊。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在魔神都的天空之中，狼族的少年，慢慢地坠落着。

所有的一切都在视线中慢慢模糊，向他远去。

他看见，魔法阵前，那耸入云宵的高塔慢慢消逝。

他看见，圣堂之巅，那瘦弱苍老的王玩味的视线。

他看见，天空之中，那个生着翅膀的女孩哭泣的模样。

为什么，这景象这么熟悉呢？

曾几何时，他也曾拥抱着她，从这个世界最高的地方向下坠落。

回忆中的那个片段，少年 永远都不会忘记。

只是这一回，坠落的人，只有少年一个。

她向着自己伸出手，止不住那垂落的泪水。

但自始至终，她也没有停下脚步，她始终在向上飞翔。

未曾停留，一分一毫。

在望见曾经温柔的他对她露出那副恐怖的模样之时，在望见恋人被那银白的十字星斩开之时，女孩的内心究竟有没有一分一毫的悔意与惧意？

她何尝不痛苦呢？何尝，又不曾有过悔意呢？

他是怎么样的，她还会不清楚吗？

那是一个外表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骄傲，都要疯狂的孩子。

可是，他的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柔软，甚至于自卑。

他愧疚，他自责，因为那些他自以为因他而死者的悲剧而无法自拔，以至于，连自己的心在何处都无处可寻。

她知道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少年，她知道她的翅膀，在少年心中的重量。

在他最痛苦，陷入最深沉的黑暗中央的时候，那就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伤痕割开他的肌肤，烈火灼烧他的双目，但依旧无法抹平少年的骄傲，无法触及他那颗——已然属于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她也能理解为何那时少年会愤怒地弯弓搭箭，对准她的心脏。

那并不是外人看来的恼羞成怒。

少年，只是在绝望地哭泣罢了。

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地方式，什么样的话语，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离开，于是便抓紧那张帮助他击败过无数敌人的长弓，期盼着这一回，它也能像从前那样击碎所有的阴霾，让天清云散。

她懂得越多，缠绕在她心口的那份疼痛就越深沉。

她知道自己是爱着他的，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她的选择。

她是自私的，她早就向少年说过。

不是为了任何其他理由，只是她无法接受，当少年成为这个时代中央之后，迎接她的命运。

她会去往狼家，去往那片冰天雪地，所有嗜血的恶狼所居住的国度。

她会成为他的妻子，成为狼家未来的后，为他操持家业，为他生儿育女，在战争到来之时，默默地为他祈祷，在未来某个时候，看着她的孩子在这片雪原上长大，慢慢地被狼家人接受，成为人人爱戴的后，而他的王终将踏上这个世界的顶点，并在那里，为她亲手加冕。

在最后的最后，被她的孩子们记住，永葬于那片寒冷的冻土。

那就是名为艾米丽的女孩未来的人生。

真是幸福，不是吗？

作为女人，最大的幸福，她都得到了，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也许是别人的幸福，也许是他的幸福，但无论如何，都不是艾米丽的幸福。

她不接受，这样的命运。就算她明白这就是少年最美好的未来也一样，她不愿让自己成为他人幸福的附属品，就算那个人，是她最爱的人。

不，她最爱的人，永远都只是她自己。

她是自私的，从一开始就是。

于是，她也坚决地扬起头颅，望向头顶天空中，那已然打开的大门。

她的路，要由她自己决定。

只是不管最终她选择的是什么，都注定只会与那位少年相行渐远罢了。

因为飞鸟渴望着飞翔，因为狼，永远都要奔跑。

她张开翅膀，望了望身边那个系着红色围巾的犬家女人。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没办法这么做……”

“哼，丫头，既然是你的要求我怎么会不来呢？更何况，教训这个负心狼我乐意之至。”

“白砂姐姐。是我负了他。”艾米丽一声叹息，旋即，慢慢地向上飞翔，再不多言。

那纯白的影子，就这样慢慢消逝在所有的视野中。

再也不见。

。

是啊。

她走了。

慢慢黯淡的视线之中，已然模糊的影子。慢慢地……消逝在眼前。

少年孤独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之上，鲜血从他身上那可怖的十字伤痕中流出，在他的身边，结成一朵朵美丽的冰花。

白砂的剑斩落了他，却斩不断这冰冷的血脉，只要血管中还流着这来自上古的神血，他便是不朽的。

然而，即便是不朽……又怎么样呢？

没有用了。

望得见，少年眼角的那一抹晶莹的闪光。

分不清，那究竟是泪水，还只是鲜血。

少年，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很久……很久。

没有心的人，不会哭。

拥有了心的人，不必哭。

少年骄傲地立于那片粗糙冰冷之地，站在最高的山峦，那样的人，那样被万众瞩目的银狼，是不被允许哭泣的。

终究，他只是沉默着，望着那个女孩，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突然感觉到，在自己胸口的某个位置，像是被人放空了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无穷无尽的冰冷与失落，环绕着他，像是在嘲笑，嘲笑着那个太过幼稚，也太过天真的自己。

突然，他失笑。

多么落魄，多么丢人。

看着自己的恋人离开，做出那副如同恶魔般的丑态，将手中利刃指向曾经发誓永远都不愿伤害的她。

而后，像是最穷凶极恶的人那样，被正义的英雄，一剑斩落。

“是啊，英雄。呵。”

他看了看那个系着红围巾的剑士，冷笑。

英雄拯救了被恼羞成怒的恋人威胁的女孩，可是——谁又来拯救那个绝望的男孩？

不会有人的。

因为他是狼啊，他是恶啊，他是嗜血的，残忍的，渴望战争渴望杀戮的狼啊，而且，还是这群恶狼中最穷凶极恶的——带来灾厄的法兰啊。

没有人会怜悯躺倒在地上的肉食者的，为了能够活下去，他只能选择战斗，啜饮鲜血，踏上顶峰。只此而已，那便是恶狼们的规则。

而他，也这样一直遵守着罢。

可是，为什么她就可以呢？

是那个女孩拯救了那个没有心的少年，给予他曾经不存在的温暖。

可是现在，她又要远走高飞吗？

【艾米丽，如果有一天，你要在自己与我之间选择一个的话】

【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

【那，我就放心了】

少年笑了。

笑得苍白，却也释然。

他早就知道的，不是吗？就像她也知道他一样，知道着她。

他爱着的那个女孩，就是那样一个人。

生着翅膀的女孩，永远是属于天空的。

艾米丽。

那个聪明的，喜欢欺负人的女孩，那个善良的，照顾城里禁忌之子的女孩，那个渴望自由，害怕束缚的女孩。

她是属于和平年代的女孩，青天白日，浮云飞鸟。

终究，被战火所笼罩的天空，是不能让每个孩子飞翔的。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对不起，因为我们恶狼每前进一步，都必须以敌人之血，祭奠遥远的冰冷之国。

如果少年一直渴望着那片天空的顶点，踏上这个世界的顶峰的话，就一定会让鲜血与烈火，燃烧掉所有属于女孩的花园与蓝天吧？

他不愿意放弃，所以她也不会回头。

所以对不起，艾米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少年慢慢地站起。

“就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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