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葬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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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站在教堂讲堂的正中央，拿着书，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场。实际上，葬礼一般都用不了多长的时间，长的只是等待那些懒散的应邀亲属赶到这个地方来，只要人都一到齐，仪式曲一响，她照着书念一段，念完就收工，管它葬礼进行到哪里。

她见过太多的创伤和死亡了，对于这些葬礼她没什么好伤感的，她甚至觉得将要到场的多数人，也不会对泉伯父的逝去怀着多么大的悲痛，顶多会遗憾一会儿。人生来要死，又不是什么能够避免的东西，只不过是加速了某一个情景的到来而已，不必要为了即将到来的东西提前来到了而伤心。但......她想到了她的老妈，想到昨天泉伯母跟她说的那些话，她又觉得莫名沮丧。是因为想起了她的妈妈吗？还是因为泉家和自己家有点交情？她也说不准自己是个什么情感。她抬起头看了看这空旷的灰蓝的教堂内部，看见粉尘在光柱底下漫漫飞着，心渐渐空了。

她一直觉得死是万物规律，没必要要纠结于心。但她又很害怕自己周边的人走去那个未知的地方，她觉得那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只能她去找他们，而他们再也回不过头来找她。这是一种矛盾吗？命运？

我不知道。她心想，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脚好酸，她好想坐会儿。每次葬礼最折磨人的时刻莫过于此，罚站的等待等得让她想起来了之前那几天的军训，她还嘲讽过那些在操场下站都站不稳的大一新生呢，现在轮到她来受罪了。

......好痛苦。她看着那些头上绑着白色头巾的伯父家属们来到教堂里坐在椅子上静静坐着，心生嫉妒。虽然是很害怕死亡，但她现在的的确确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罚站了5个小时了，人怎么还没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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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终究是到齐了，而且很幸运地，在命运的印象里，这次葬礼没有一个人缺席。

幸运个鬼，缺不缺席跟命运又没什么关系，但她站到腿脚都已经不灵光了。人都到场了之后，她想挪动位置，忽然发现双脚使不上力气。她这才突然间欣慰而又尴尬地了解到，截肢是不是差不多就这么个感觉？双脚离开身体去了，它们有自己的想法，剩下上半身这个孤寡老人呆在原地。

后来还是老爸救了她。她的老爸老早就下课了，来到了教堂。发现了命运的处境之后，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把她拎了下去。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她的老爸还问她为什么不下来坐着。

命运疑惑地问：“在上面站到所有人到场这不是你要求的吗？以前都是这样啊。”

“哦对。你以前也是被我拎下来的。”老爸一拍脑门，然后就居然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

稍微坐了会儿，她的老爸问她：“休息得怎么样？命运？”

“嗯，早已经休息好了。”命运说，抱着那本棱角分明的书。

“你要去致辞了，也可以小点声。按以前的来。”老爸说：“准备好了的话，就去吧，命运。”

“嗯，好！”命运抱着书，慢慢地往讲堂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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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声钟响过后，她打开书，随着葬礼的进行曲开始念。就跟以前一样，为了稍微能够掩盖住命运的声音好让命运的失误不会那么突兀，也不能完全掩盖了她的声音以至于不能听到她的致辞，行奏进行曲的那些人总是要极其精确地拿捏命运的音量，还得根据她来调整自己的幅度，实属苦差。

但命运才不会体谅他们的难处呢，会的地方就大声朗读，语速使劲往上拉，不会的地方就低声细语，大段大段地省略。反正听的人又不懂这些东西，没有必要与自己过不去，能舒服点就舒服点，这样还蛮不错的。而且弄拙成巧，这样的偷懒小伎俩竟然还使得整个致辞环节富有韵律，抑扬顿挫，让人总感觉泉伯父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实际上，致辞这么说这是有违规定的，只是幸好幅度并不大，就由命运这么任性了。

不由自主地，她又想起了妈妈。她没有一次像昨天和今天这样那么频繁地想起老妈，是因为昨天泉伯母给她说的那些话吗？不像是。但感觉就是有所影响。她觉得她的老妈在看着她，站在教堂的门口，讲堂的正前方，和她对立着。她突然间紧张起来了，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妈。她在脑海中轻声问她，叫着她。

这个时候她突然读到一句“水浸灌在我的身上，浸入我的体内，我与万物同生共长。今后，我并非逝去，我只做于水，以融生死，以融万物。”读音都在字上标注着，她也读过不少次了，但这个时候就是断片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她的妈妈站在教堂里，站在大学校园的路中间，和她一起沐浴着阳光。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命运。”

“嗯？我还能去哪？还不是要一直陪着你吗？”

“命运？加油啊，走下去，然后，去发现真理。”

“我哪里都在，不用刻意去找我啊，你觉得我在，我就在。”

“我好喜欢你，命运。”

“这个，是我唯一一个能够给到你的礼物了。”

......

逐渐地，命运不读了，怔住了。她的声音在此前还有点响亮，现在这么一停，氛围立马就下去了，曲子再加十匹马力都拉不上来。

那群行奏葬礼曲的人马都疯了，相互用脚蹬来传递信息，试图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和拟对应急的方法。她的老爸也顿住了，看着命运呆呆地站在上面，紧闭着嘴，动也不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提醒她。

虽然那些到场的家属们大部分好像都没什么反应，可能是没有注意到命运的情况。但长时间如此终究不是办法，下面那些操办葬礼的人无不齐目看向命运，心里都在暗自捏着汗。

命运还是无动于衷。她好像有点想起了她妈妈在那个时候的梦里跟她说的话了......是这么说的吗？她一点印象都没，但是好熟悉，一开始默念这些话，场景就会回到以前大学校园里的，那条妈妈正在走的空旷的大道上。

妈。你是不是和书上所说的一样？跟万物融于一体了？

那样是种什么感觉呢？妈，你会喜欢那样的感觉吗？

你一直都在，是什么意思？我哪里都找不到你。

我不过去的话，你还有可能回到我的身边来吗？

我不明白......我觉得好遗憾啊，妈......

她突然间想哭，她妈妈长什么样呢？她给忘了，她唯一记得的妈妈的一个正面还藏在修女的黑色帽子里，只露出了带着微笑的嘴唇。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那位也是一样......阳光不大，但照不清楚她的脸。

她的笑再美好，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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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好一会儿，命运终于把那段跳过了，接上来了下一句。她的老爸和那群人马也都顿时放下了心中大石，一切照旧。而且那些家属们也都没发现什么，只当命运换了个稍微长一点的段，整个环节还是很流畅的。

命运致辞完，葬礼曲紧接着也完毕了。她什么也不管了，慢慢地从讲台上挪到了下面，与她的爸爸坐到一起。接下来就暂时没有她的事情了。

“命运？”她爸爸关心地问她：“刚才怎么了？忘了怎么读了吗？”

“嗯。”命运沮丧地点点头。

“没事，还好，接上来了就还好。不熟悉的话，以后在上台前就多练几次就好了。”她爸爸摸了摸她的头，帮她端正了一下她的头帽。

“爸，其实......”命运低声说。

“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看到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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