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一坛情长两心烧

阴雨绵绵了十数天，依旧未停。

山间小路泥泞。他走在泥路上，朝着记忆中的地方。

故乡没什么变化，和以前差不多，只是当年少年已成人。

他站在坡上，看着下方的人家，嘴角微微上扬。

一年，不长，却是让得他心底思念无限浓厚。

最是初离最思乡。

这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目光落在自家院墙，屋上炊烟袅袅，是到了午时了，回去应该差不多就刚好吃饭。父母看到自己，应该也会非常开心吧。

不自觉的视线移到了不远处的另一户人家上。人家屋上炊烟如旧，她应该还在。

心底喜意更甚，脚下如凌波踏步，下山的路走得轻松写意。

吱呀开院门。他踮着脚摸到窗下，探着头看了一眼里面：母亲正在做饭，父亲坐着喝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母亲说着话。

又摸到门前，悄悄的推着门，趁着不注意，若无其事的坐在桌子边，江父的旁边。

江母上了菜，取了碗筷盛了饭，坐下来就要动筷。

“娘，我的呢？”

“嗯？哦哦，我给忘了。这就去拿。”江母楞了一下，似反应过来似得站起身要去拿，却在取了筷子后楞在原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了娘？孩儿有什么问题吗？”他憋着笑意，强装着正经。

“臭小子！回来也不说一声，看把你娘吓的。”江父楞了一会后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笑骂着。

“没有没有，我只是高兴而已。”江母被这一声响惊醒，眼角泪滴滑落。

“对呀，我只是想给您和娘一个惊喜而已。”他摸着脑袋，像是有些委屈的说着。

“还说！你看你娘都吓哭了。”江父作势就是又要一个巴掌打下来，却被他早早躲开。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来吃饭了吃饭了。”江母打着圆场，虽然这并不严肃，只是一家人间的一场小闹剧。

“嗯！还是娘好！”他一笑，拿过筷子端起碗就要开动。

“这孩子。”江父笑骂了一句，摇摇头吃饭。

“爹！娘！我出去了！”他站在院门前，朝着屋内喊了一句。

“你去哪？”江母匆匆走了出来，问他。江父跟在后面。

“嗯？还能去哪？”他却是反问到。他和她的关系，两家人都是默认的。

“小辛那？”江母皱着眉头，眉间似有愁云：“要不你还是...”

“让他去吧。”江父在后面叹了一声出言说到。

“可...”江母回过身，忧愁的看着江父。可江父并没有理会她，只是对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只管出门去。

“有些事，你还是让他自己去面对的好。”江父看了一眼出门去的他说着，似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江母。

他看得出来母亲的忧愁和父亲的不忍，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心底无限猜测，没有一个好的。越是想，越是担心。总感觉，她出事了。

脚步不自觉的加急，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

“咚咚咚”敲了三声门，第三声落门开。

站在门口的是她的父亲，他有些发愣，却还是喊了一声：“伯父。”

伯父看了他一会，轻轻应了一声，转过身走了进去。

他楞在门口，不知道进还是不进，很是尴尬。

幸运的是，伯父似乎知道了他不敢擅自进来，远远的说了一句跟上，却并没有停下等他的意思。

他忙跟了上去，跟在伯父后面有些拘谨，不是很适应。

“我知道你会来的。”伯父突然说了一句，他听到了，却只是张张嘴嗯了一声。

“我在你还在山上的时候就看见你了。”伯父似乎也没有要让他回答些什么的意思，继续说着：“你来的很巧。”

他不知道来得很巧是什么意思，有意询问，却不太能开口。伯父身上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不算生人。

“我知道你是来找我女儿的。先不急，我们先去一个地方。不远，别着急。”

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跟在伯父后面，朝着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照着伯父的意思坐在那石桌旁，他自己却走去了一边不知道做什么。

看着这石桌，他不禁想到那晚上的一切，嘴角不禁挂上一抹微笑。

只是很快这抹微笑就淡了下去，现在这一切都让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害怕出了什么事。

“来，喝酒。”

伯父忽得放了一坛酒在石桌上，把他从脑海中惊醒。

“啊...这...”看着这坛酒好像有些眼熟，和那晚的酒坛很像。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棵最大的桃树，树下被挖了一个洞，洞里的东西不见了。

真的就是那天晚上的那坛酒，那天他们喝完就埋了回去。

“这...”他看看那个洞，又看看这坛酒，说不出话。

“你喝过这坛酒，我知道。”伯父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他面前。“那时候这酒还没陈到时候，只差几天。”

他惊得说不出话，看着伯父不知所措。

“你们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我尊重她的选择，所以我没有出来制止你们。”伯父倒了第二杯酒给自己。

“那晚上你没喝酒，对你来说应该是个永远的遗憾。”

他有些不知伯父所谓，只是伯父眼神黯淡，他也不好问。

“没事，你等会也就知道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酒，犹豫了一会一口饮下。

“这雨下了十六天了，这是第十七天。”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知道伯父说这个做什么。

“天犹怜我儿。”伯父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倒了一杯酒，举着问他：“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吗？”

“女儿红。”

“哈哈哈，这就以前确实叫女儿红。”伯父大笑着，笑着笑着逐渐哽咽：“可它现在叫花雕。”

“花...”

“对，花雕。女儿红酒十八朝，未送而夭是花雕。”

“。。。”他看着手中酒发楞，一瞬间就掉入深渊。“她...”

“这酒应该你喝。”伯父点点头，递上一杯酒“女儿红时，想得就是送你家。虽然成了花雕，但还是应该你喝。”

“我不喝...”

“你放不下。”

“。。。”他沉默了一会，将酒接过一饮而尽。

伯父看他把酒喝完，笑了一下，说：“把酒带上，江文，我们去看看你媳妇。”

文父带着江文，走到一片桃花林中央的一棵树下。一座坟正立在树下。

“辛儿，我带江文来看你了。”文父盯着那桃树。桃树像是听到了他的话，掉落几片花瓣。

“小辛...”江文看着那树，喃喃到。

“来，酒给我。”文父让他拿着酒杯倒了几杯酒，洒在地上。

“小辛，少喝点，女孩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文父看了一眼江文，没有说话，把酒坛还给他，走到一旁去看着花。

江文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走到墓碑前跪坐下。

看着那碑，江文不知道说什么。对他来说，那些话太假太无力了些，说什么都不能表达他的心思。

万语千言，沉默不语，对这两人来说没有分别。

就这么盯着那墓碑良久，最后最后只有一句。

“傻丫头。”

一句话落，泪水止不住的流。

那年他是少年，她也是少年，一坛桃花酒酿换了情定，一点落红有情换了一生。

现今他已成人，她还是少年。桃花落了情桥，一坛花凋两心烧。

三四语，五六泪，焉能诉尽情殇。

......

几天后，江文离了家乡，带着一葫芦酒，提着一把剑，背着一把伞，消失在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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