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寻不见

“咔哒、咔哒、咔哒……”

木屐反复敲打石板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如同重击在心头的节拍，灵魂深处涌起的颤栗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不由地放下手中的事情，不安地朝着街道正中快步走过的少女悄悄看去。

她自言自语着，红得近乎妖冶的双瞳焦急地转动着，在人海中寻找着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

“精神污染什么的我根本就没有挺过去……”

“不要去找什么幸福的证明了，你可是我最好的挚友，我什么都相信你，你快回来好不好？”

她的眼睛映衬的世界里，前一刻还醉醺的暖色突然褪去，只留下灰白，而她身旁走过的人类，五官和皮肤也全被会扭动的乌糟糟一团的小孩涂鸦所取代。

少女甚至能感受到上面两个密集的黑洞里无数负面情绪挤满的目光。

世界仿佛一下子沉沦到了深海里，所有的话语都被吞噬殆尽，能听到的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和焦灼的心跳。

然而下一刻，一切又会回归原样。

所有的所有，都在灰白与彩色、寂静与喧闹中不断替换翻转。

同样精神受到了污染的樱井海砂和妹妹的眼中，大概也是这样的一片灰色吧？

这样的一个世界，一切都如同老旧年代的恐怖片子一样令人发瘆，待久了难怪会惹人发狂。而这正是作为害死了重要的人，妹妹、樱井海砂以及巫女姐姐的自己的最好惩罚。

只是现在的她还不能完全陷进去，她不能，在这里发狂！

看了眼天空中依旧散发着巨大灰白的月亮，她心底的焦灼愈演愈烈，仿佛在担心它随时会消失一样。

“绫乃，你快回来好不好，时间不多了……”

“这样下去……”

“我会毁了你所喜爱着的这个地方的。”

“咔哒咔哒咔哒……”

木屐的声响在悄悄加快，灰白的世界里，无数脖子上顶着乌糟糟线团的人类远远绕过着明显有些怪异的少女的周围。

“咔嚓！”

不知过去了多久，脚底突然传来痛感致使耳朵中的脆响戛然而止，祈月踉跄着撞在了摊位里的小桌子上。

她低头一看，原来木屐上的带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扯到断掉了，连带着在脚趾间拉出了一条口子，不断往灰白的世界滴落着鲜红的血液。

“沙沙沙沙沙沙……”

古怪的声音在耳膜响起，她抬起头，却直直地对上了一团乌糟线团上面的两个黑漆漆的洞。

“沙沙沙沙沙沙，……”

一只黑色的、腐烂着的、似乎有什么在皮肤上蠕动的手，朝着祈月的手腕抓了过来。

祈月看着那两个往外流淌着脏兮兮的**和贪欲的黑洞，心中徒生的不适随着这只手的距离而成倍增长。

她露出苦笑：“已经撑不住了吗？必须释放一些压力出来才行。”

“绫乃，之前说要弄瞎那些人的眼睛，其实不只是开玩笑。”

“很抱歉又骗了你，真的很可笑呢不是吗？一想到可能会在你心中留下污点，我忍不住就开始想要掩饰肮脏的自己。”

就在她打算伸出手把眼前这团乌糟糟的线团捏爆的时候，灰白突然褪去，暖色光又重新给木桌刷上了颜色。

“你情况很不对，要不我送你去临时医院吧？”

祈月愣了愣，将目光从一本正经地关心地问着的男子脸上移开，后退着让开了那只抓过来的手。她使劲地甩了甩脑袋，然后将木屐提到手上，面无表情地赤着脚朝其他地方走去。

在她身后，丝毫不知自己捡了一条小命的男子朝着少女的背影耸了耸肩。

在祈月已经离得很远了，在他看来应该已经听不到的时候，他才小声骂着一些脏话。

祈月没有理会，依旧默默走着，目光翻过一张又一张人脸。只是这次，脚上的疼痛偶尔会让她瘸一下。

突然，似有所觉地，她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广播。

下一刻，广播突然响了。

“叮咚！”

“请各位在十分钟内迅速离开会场，前往姬路城堡的第三道城墙处观赏花火。”

“重复：请各位在十分钟内迅速离开会场，前往姬路城堡的第三道城墙处观赏花火。”

祈月站在岔路口的中央，抬头仰望皎洁的白月，白月却又开始褪朝灰色。

“会场已经要关闭了，可是，绫乃，你在哪？”

她咬了咬嘴唇，不知所措地低回头，正打算继续向前，却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猛地抬起了眼睛朝左边的街看去。

目光所至的左边的岔路口，灰色世界里，“光”在悄悄暗淡。

“绫乃？绫乃！”

少女连忙提着木屐追了过去。

不会错的，那就是绫乃身上那种可以照亮她灰色世界的“光”！

……

……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军装女子快步穿行在人群中，左顾右盼，企盼着能找到哪怕是一丝那个熟悉的踪影。

“绫子，不能再找了！”

安娜同样快步紧跟在一旁，劝阻着。

“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回去做准备了！”

“不行，我要见祈月酱！”

绫子甩开安娜拉住她的手臂，不安的感觉越发地强烈。

远处的广播也在催促着绫子，然而她却如同着了魔一样丝毫不理会。当走到岔路口处时，她突然心有所感地朝右边看去。

“唉，赶紧过去、赶紧过去，大人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啊……”

人群依旧还是那些人群，只是人更少了一些，唯一说得上醒目一点的只有一个把四只脚横过来的桌子扛在肩上的走在正中央的碎碎念老伯。

绫子有些失望地低垂下眼帘，然而下一刻又抬了起来，重新开始征途。

“之前那个猫耳摊老板说过不久前有在这附近看到过祈月酱的，一定就在这附近的。”

她连忙朝着前方的小摊走过去：

“老板，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头发、红眼睛，长得特别漂亮的一个女孩？”

“额……”

正在收拾东西的老板看了看绫子身上的军服，苦恼地抓了抓脑袋。

“绫子！！”

身后的安娜却是忍受不了了，她一把从身后死死抱住了绫子大喊道：

“不要再找了！！”

“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小林祈月，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看看我？”

“明明是我的话，也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情的……”

安娜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说到后面，话语都开始哽咽起来。

“不是说好能实现愿望的许愿树的吗？”

“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听到小声的抽泣，绫子沉默了，她撑着安娜的双手，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低头呆呆地看着安娜脸上挂着泪珠的眼睛。

“安娜……？”

“你该不会……”

“没错，我就是喜欢你了，还是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是我更希望你知道！”

安娜充满倔强地盯着绫子的眼睛。

“在我眼中，你就是全世界啊！”

然后突然地，她踮起脚尖，闭着眼睛一口吻了上去。

面对着安娜的越来越清晰的泪痕，绫子的肩膀颤抖了两下，没有避开，也没有迎合，最后只是认命似地闭上了眼睛。

“绫……”

月色如霜而临，街道的拐角处，勾着喜悦的嘴角渐渐下滑。

一滴止不住的晶莹水珠在半空中闪烁着白光，如银镜一般照着在人群中被远远孤立开的形单影只的少女的美丽面容。它映衬的光景从眼尾的绯红滑过，从提着的木屐，扶着的木柱滑过，最后照映着白皙的脚背和已经自己止了血的伤口，滴落在因青石板的冰冷而透着红晕的趾头上。而最后，迸溅而开的泪花中，一个忧伤却祝福的笑容似乎又重新在她的脸上绽放了。

“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的话，我也放心了……”

“一路走好，初恋。”

……

……

“绫子，你身上的柑橘香味真的让人痴迷……”

当安娜依依不舍地退回来时，街道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我不会干涉你喜欢小林祈月的，只是，你也多看看我好吗？”

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可怜兮兮地征求着。

绫子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快过去吧，计划马上就开始了。记得注意安全，等你回来，就可以享受双份妻子的幸福了！”

安娜知足的冲着绫子笑了笑，率先朝会场外跑去。

绫子跟上了几步，突然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朝着空无一人的岔路口看去。

晚风拂过街道，细微的呼声仿佛在诉说无法传达的话语。一片落在地上的花瓣又一次追随着风的脚步飘零，飞得很高，即便她将指尖高举到头顶，也再难以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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