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03年4月28日11：41PM

深夜，我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无法入睡。

在杀了白鸟之后，我陪着堇回到了她的家，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以前也想过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来到这里，没想到白鸟的死会成为这个契机。

“那么，明天见。礼同学。”

她莞尔一笑，所说的也只是普通的学生在结束日常生活后会使用的词汇，可是我觉得没有比这再合适的了。

明天的生活还能照常就好了，可是我知道，发生的一切绝对不可能轻易回到过去。无论怎样，我的这双手曾经杀过人绝对是不争的事实。

我把右手放到眼前，五指握拳有再次放松，不断的重复这一过程。许久，我的手指似乎有了微弱的感觉。我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此一刻的感受，无数些年不具有感官的生活已经是我麻木。即使存在能形容此种感受的词语，也不是我能找到的。我本来以为我获得正常感官的那一刻必然会充满仪式感，我一定会喜极而泣。现实却与我开了一个玩笑。我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示，仅仅是就略微得到的感受而有所体会，内心就连涟漪都没有泛起，更别说进一步的波动。

立场有所不同了吗？对我来说，感官再也不是不可获得的稀缺品，它变成了失而复得之物。对于本就应当享有之物而言，失而复得似乎是理所当然之事，没有必要为之欣喜。风景转换，立场改变。我很容易的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下一步，我会更加贪婪地索取其他珍贵的事物，并想把他们占为己有，贪得无厌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我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的呢？对了，就是在杀掉了白鸟的那一刻，刀子刺入他胸口的钝感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我的指尖，神经之间的冲动传递如同冬眠的蛇被入侵者惊醒一般，疯狂地扭曲蠕动，将杀人那一刻的触感准确无误传达给我的大脑。可笑的是，我却因为十数年的感官麻木而错失了那一刻的大部分感觉，所能理解并保留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可是那种模糊的感觉还是残留在我的指尖，这不像是沾上的鲜血那样是可以被水流冲走洗掉的，仿佛是瘢痕一般，烙印在我的手上。

首先是轻微的抵抗，人体的表层其实只是豆腐一般薄弱的薄膜，其下之后的肋骨才是保护胸口的坚硬部分。刺死白鸟的时候明显受到了阻碍，现在想来大概是他的肋骨，在惯性的作用下，刀尖从骨骼上划过，进入了更深的部分，刀身整个没入白鸟的身体，只剩下刀柄还留在外面。从刀子上传来了一阵莫名的震动，我也是在那时意识到白鸟还没有死，真正杀死白鸟的人是我。震动很快就消失了，白鸟的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血液或许还会流动一会，彻底停止只是时间问题。他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留下的只是残余的躯体，连带着他为何要杀人的谜题，连带着他为什么选择了我的疑问。然而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杀死他的我，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

“祭月同学不会觉得痛吗？我可是很痛的。真是过分啊，竟然这个样子对待老师。虽然老师是杀了很多人的变态杀人狂，可是我应该被交由法律审问不是吗？为什么要杀了我呢？祭月同学，这样可不好啊，继续下去的话，你可就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了，冰室同学可是会讨厌这样的你的。”

心底响起了白鸟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呢？白鸟已经死了。我的精神不正常了吗？不可能，这绝不会出现什么幻觉！

“祭月！祭月！到我这边好不好，冰室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她离开你只是时间的问题。仔细想想，她有什么理由永远陪着你呢。可是我就不一样了，即便是被你杀了的这件事，我都不会责怪你的。”

“闭嘴……”

“祭月君！祭月君！祭月君！”

“闭嘴！闭嘴！闭嘴！”

大脑被白鸟的声音占据，他只不过是我因为内疚而产生的幻听。亡灵什么的，怎么可能？我可真是天真啊，刚才还有一瞬间以为是白鸟的亡灵。一定只是伴随我感官复苏的某种代价罢了，放着不管很快就会好的。

虽然我这样宽慰自己，脑中的声音却还是没有停止，眼前看到的景象也开始失去焦距，逐渐变得模糊。

我在哪？可恶！

视线彻底消失，我连自己身处在何处都无法知晓。理智告诉我此刻我正身处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可是身体却没有这种实感。四周的空间似乎是在摇晃，方位感完全错乱，棱角分明的房间一点点变得扭曲，从三维的空间在向四维转换。

我是在哪？我又一次发出了这样的疑问，这回眼前的场景变成了完全的黑暗。这种黑暗不是包围虚无空间的空气中存在的黑暗，而是像液体一样把我包围的黑暗，触手一样钻入我的身躯，把我彻底包裹。可是我感到它并没有恶意，意识也在此时沉入了久远的深渊。

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拂晓的晨光未能一扫黑暗的笼罩。

睡过的时间大概还不足六个小时，精神却十分饱满，十几年来，从未有过感受过如此美妙的清晨。天空上泛着熹微的光芒，身体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我似乎彻底拥有了常人的感官，之所以用“似乎”这个语义不详的形容词，是因为我还没有掌握到我是否与普通人完全一样，可是我并不在乎，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全部。在滞后了十几年的时光之后，本应与生俱来的感官回到了我的身上。从今天起，我会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学习感官带给我的一切。有悲伤，有痛苦，高兴的事情或许远不及它带给我的灾厄，可是我能完全像一个人类那样活着了。

在初始的错愕之后，我很快接受了拥有感官的事实。应得的一切我已经确实地接受到了，从此以后，我还想要得到更多，而非就此止步。曾经的我想要拥有却没有资格得到的东西，今后我要彻底地掌握在手中。

“谢谢你，白鸟。我虽然不知道感官的恢复是否是以你的死为契机，可是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所以我是不会像你一样轻易结束的。”

我低声说着这样的话送给白鸟的亡灵，遗憾的是，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是啊，白鸟已经彻底死了，与之相对的，是重新活过来的我，我沐浴他的血获得新生。白鸟老师，你的生命不会白白浪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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