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3

穿着鹤高校服的女生自空中以不可思议的高度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溅起飞扬的尘土。她娇小的身形几乎一半都被掩盖在尘土之后，看不清动作。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记飞踢已经狠狠地命中我的胸侧。

看起来纤细的小腿借着身体的旋转，仿佛铁棍一样向我横扫而来，我来不及格挡，因这一击的力道而连连后退，甚至狼狈到说是被踢飞都不为过。

一直撞上图书馆门口的立柱，才勉强停了下来。

顾不上胸口火烧一般的疼痛——肋骨肯定已经断掉了——我拼命地大口呼吸着，为之后可能的行动积攒着体力。

飞踢的惯性让对方此时背对着我站着，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着她，她似乎并没有为下一次攻击做准备。

用那样的体格进行近身格斗，对技巧会有极高的要求，她不可能不使用标准的动作套路。

但，但她的长发，看起来十分熟悉——

敌人缓慢地转过身，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是……远野？！

不对……

是和远野长得一模一样的某样“东西”。

它没有影子，也没有表情，眼眸中也没有任何光亮。

同时，手中拿着一把长度快要到它身高的武士刀。

只要使用得当，当然是越长的刀具使用起来威力更大。但也多亏了这把刀的长度，看来它没办法做到悬浮在空中的时候拔出刀，否则刚才那一击……我可能已经被砍成两段了。

没空细想了，趁着对方还没有进行下一次攻击，我用最快的速度，跑进了图书馆旁边的走廊。

鹤高的主体建筑以南北为轴顺次分布，同时用走廊将它们连接起来，如果从上空俯视的话，就像是许多个E字上下排列在一起。

这其中只有穿过中庭的部分是真正的开放式走廊，除了一层遮雨棚外没有其他建筑，而其余的走廊说是“裙楼”可能更贴切一些，它们也都是真正的封闭式建筑结构，拥有自己的空间和楼梯，每个楼层与相连的主体建筑楼层一一对应。

在中庭的开放式走廊之上，还有一条封闭的走廊以仿佛空中楼阁般的存在，连接起中庭前后的建筑。中午无意瞥见的时候，多少被它奢华的落地玻璃震撼到，如果是有着闲情逸致地走在上面观景，大概是不错的享受。

但现在的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这些建筑结构对于我来说，只意味着一点：只要不自乱阵脚，就能一直躲在建筑中，并前往学校的各个地方。

那个有着远野外貌的敌人，携带着危险的武器，拥有超越正常人类的身体机能……如果环境空旷，恐怕想要虐杀我比在菜板上剁肉还要容易。

如果进入教学楼的话——

复杂的房间结构至少会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能够躲过对方攻击的可利用地形也大大增多，更重要的是，那样的长刀可不是在楼梯拐角之类的地方能轻松挥动的。

当啷——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被扔在地上的声音，往最坏的情况想，就是对方扔掉了刀鞘。

而后，脚步声渐渐逼近。

我已经跑上楼梯，以每步跃过两级台阶的速度前进。追在我身后的敌人没有挥刀，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在这个狭窄的环境下，敌人不可能在追击的状态下攻击我——

然而，那个身影却突然从我身侧略过。

无法施展刀刃，但狭小的空间却让身形更小的人获得了优势。

大概是在我身后的楼梯上起跳，它蹬上楼梯的扶手，跳向斜前方的墙壁，而后以墙壁为下一个起跳板，重新跃起，借力在空中转身。

以折线路径绕开了我，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描述当然是反重力的，毕竟这家伙现在的悬空高度近乎达到了天花板。

但对方举起刀刃，准备向我劈下的严峻事态是不争的事实。

刀刃闪着寒光，仿佛一道银色的丝线。

所以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了——远野那养护得当的长发，在战斗中只会变成彻头彻尾的弱点而已。而对于模仿她的外貌的敌人来说，头发应当只是一种和衣服差不多的装饰，不会也变得反常识吧？

顾不得犹豫，只能赌一把。

我抓住它飘散在空中的长发，狠狠地向下拽去。

——！

敌人在空中失去了平衡，刀刃斜斜砍在我身侧的墙上，将力量灌注在攻击上的身体也跌落下来。

好运气不会生效第二次，我连忙跨过敌人摔倒在楼梯上的身体，继续向上跑去。

而后，肩膀上感到沉重的压迫感，脖子被什么勒住了。

传说中来自柔术的剪刀腿，竟然被我亲身体验到了。

敌人以倒立的姿势绞住我的上半身，而后以我为支点撑了起来，这份反作用力又将我向下甩去。

为了防止窒息，我只能以挣脱它为最优先，被对方甩开的我，就这样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重新回到走廊最底层平台上的我，狼狈地俯卧着，勉强支起上身，然而右侧的视线却依然是模糊的——被楼梯尖角磕破了额头，伤口流下来的血当然遮住了眼睛。

右侧……是敌人所在的方向。

摔倒时磕到头的另一个后果就是耳畔现在还在嗡嗡作响，丧失了听觉的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左眼。

我屈起膝盖想要爬起来，然而身体却仿佛散架了，除了痛觉神经还在运作，其他的指令全都没有效果。

撕裂一般，烧灼一般，诅咒一般——

大概这就是碎掉的骨头渣子在身体里重复割出伤口的比喻吧。

动起来啊……动起来啊！不写好遗书再去死是不行的啊！

话虽如此，如果这次能活下来的话，我或许应该常备一封遗书收起来吧。

胡乱的思考多少让大脑清醒起来，我用最后的力气翻过身，终于让自己变成了仰躺的状态，左眼终于捕捉到了敌人的身影。

那如同鬼魅飘荡一般迅捷轻盈的对手，此时已经来到了我身边，踩住了我的身体，游刃有余地举起刀刃，直直插下——

……嘀嗒。

紧紧握住刀刃的手流下来的鲜血，滴在我自己的脸上。

不妙啊……沾了血的刀可是会变滑的。

我与敌人进行着角力，凝滞了刀刃的前进，然而代价则是——我甚至听到了刀刃卡在我的骨骼里摩擦的声音。

虽然面孔看起来毫无生气，但搞不好这东西也还是能够思考的——它似乎因为我的行为，而感到了些许的错愕。

错愕意味着犹豫。

对方的注意力都在我的手上，丢车保帅的目的已经达成。

我挺起腰跃起，同时松开了双手，失去了阻拦的刀尖“当”地插在地板上，它也因为惯性而前倾了身体。

我来不及站稳，向对方的身体狠狠踹去。

没有任何技巧……仿佛把没有防备的同伴踢进河里的恶作剧小学生。

而后，重新刚才的计划，向楼梯上跑去。

我知道它是失败过的计划……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到达第一个转角平台，安全。

登上二楼的楼梯时，重新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

还……还来得及！

三楼再往上只有半截楼梯，就可以前往顶楼的天台，通往天台的门应当从两侧都可以锁上。

敌人更加接近了。

我用最后的力气窜上楼梯，拉开门闪身进入，再将门快速甩上。

扣下门栓的时候，听到了刀刃砍在门上的声音。

大概撑不了多久……我继续努力向前跑去。

异变的幻觉以学校为主体，那么离开学校以使幻觉结束，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身后追击的声音从未停止，破门而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脚步声——

终于，来到了由落地窗构成的空中长廊。

幸而，它没有能够再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原来我这么能跑吗？也许我有加入田径队的天赋啊。

我这样自嘲着，对自己的极限却充满了担忧。

不停失血的伤口，时刻威胁着我的意识。

呼吸变得困难，脚步在变沉重，身体在发冷——

毫无意外的，我被地板上的纹路绊倒了。

为了连接落地窗玻璃而特制的窗框，也许是为了装饰，也许是为了加固，这些铁框一直贯通了地板，并且凸起来，仿佛一道道小小的门槛。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双腿已经几乎不听使唤。

还不能……我还不想放弃……

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频率却变低了……也许是见到我这个样子，追击也变得悠闲起来。

所以，不用跑的那么快也不要紧了吗？

我伸出手，抠住了前方地板上凸起的铁框，弯曲手臂，拖着自己向前。

之后，伸出另一只手，重复这样的动作。

我毫不怀疑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用来卡住铁框产生摩擦力的又是我的骨头。

但已经无关紧要了……过度的疼痛会让意识产生自我防御的悲鸣，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幻觉”：我的手在此时的我眼里，不是属于自己的肢体，而是拿着什么其他东西运作。

怎样都好……

但我还不想死。

不是贪生怕死或是青春正好那个层面的意义，而是我不想——

被杀死在“幻觉”里。

什么样的死法都好，唯独这样不可以。

敌人已经跟了上来，仿佛清理碍眼的垃圾那样，在动手之前，抬脚将我踢到了旁边。

我撞到玻璃窗上，停了下来。

它走到我身前蹲下，一手抓住我的领子将我拎起来，一手持刀——

咔嚓。

刀刃向前刺去，**我身后的玻璃窗。

意义不明的佯攻。

或许是戏弄猎物的乐趣吧。我疲惫地闭上双眼。

哗啦啦……

随着它把刀拔回来，身后的窗户整块碎裂掉，让我在最后感受到春日的晚风。

刀刃再一次挥下，然而——

快速而利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我和敌人旁边。

抓着我的敌人用力地将我扔下，起身迎击。

身后已经没有遮挡的我就这样向后滑落，回过神来的时候，腿部已经完全落出窗外。

挣扎着保持上半身的平衡，终于得到喘息看向走廊里的战况。

——！

是，远野？

当然不是再次强调那个东西拥有远野的外貌，而是真正的远野：带着坚定的眼神，严肃的表情，持有和敌人一样的长刀。

叮——当——

横刀接下了敌人的劈砍并向前弹开，在对方转为防御之前用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重新劈刺，打在了敌人疲软的抵抗上。

简单的两下完成破招，远野接着毫不犹豫地挥刀，将敌人拦腰斩断。

没有血迹和尸体，敌人就这样在黑色的雾气中消失了。

远野收刀入鞘，走到我面前，将刀身向我递来。

我领会了她的意思，抓着刀鞘，借着力量爬了上去。

跪在地板上平复着呼吸，眼前碎掉的玻璃仿佛倒放的视频那样，渐渐恢复了原貌。

我衣服上的血迹，也仿佛蒸发一般，消失不见。

一起溶解消失的，还有远野手中的长刀。

世界的声音，回来了。

下方的中庭，传来即将回家的学生们的闲聊声。

“还活着啊。”

“不要说得那么遗憾啊。”

我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只要离开了“幻觉”，我的身体就能够快速复原。这也是我方才不顾及身体状况，只想快点离开学校的原因：只要能回到现实，我的身体就只是一种方便实用的可再生资源罢了。

“这就是你的能力？”远野挑眉看着我。

能力？我不解地看着她。

伤口可以修复，但耗费的精力和体力是确实存在的，此时的我并没有多少开口说话的力气。

“什么啊……”她有些苦恼地摇摇头，“你到底对那边的世界知道多少？”

那边的世界？我迷茫地摇摇头。

“真有你的……明明离开世界却不会忘记，甚至还拥有能力——却什么都不知道？”

再沉默下去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我只好简短地开口：“我管那个叫‘幻觉’，已经很多次了……但以前都只有我自己。而且我也知道，这就是我父母研究的内容。”

远野惊讶地看着我：“自己的孩子就是相关者，可你的父母却什么都没有向你——你甚至是最方便的实验体！”

“他们的职业方向，和我会遇到这些事，不过是巧合，所以他们没有刻意做过什么。倒不如说，那种会把自己的命运强加到孩子身上的父母，都是人渣。”

远野没有说话，表情却有一瞬的愤怒。尽管她很快就压抑下去，但紧握的双拳却没有松开。

“怎么了……？”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没什么。既然这样，我就简单地向你说明一下。刚才所处的地方，我们一般将其称为‘彼岸世界’——大概是类比人间和冥界那样的含义。出现的原理尚不明确，但呈现方式是相同的：在我们的时空撕裂出范围有限的地带，出现仿佛平行宇宙一般的空间。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那边的世界，即使进去了，也不会保留记忆。而有些人却可以记住所有事，并且在那个世界中拥有和现实不同的能力。比如你——”

“治愈的能力？”

“说得也太好听了吧，明明只能修复自己，还不能随时使用……是我见过的最没用的能力了。”

“有很多……能力者吗？”

“不算多不算少，能组成一些行动小组的规模吧。”

“你的能力是什么？”

“保密。但你记住战斗力很强就是了。”

这一点我不会质疑，会好好记住的。

“保密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因为那个世界的特殊性，杀人会变成很随便的事，反馈回这边的世界，就会变成无解的悬案而逍遥法外。能掩藏能力，也就多了一份安全感。当然，你那种能力藏不藏都没差别啦。”

我大概理解了状况，继而追问起来：“那刚才的——是怎么回事？”

被制造出来的“远野”，是某个人的能力吗？对方想要杀了我吗？

“世界出现的原理还不清楚，但已经总结出了一些原因：基本都是因为某个人不安定的心理状态而产生，对应的世界也可以说是那个人的所有物，心中的欲望或是所想的事情，会投射到世界之中。”

远野说着，突然揶揄起来：“竟然会出现我的身姿……你这么在意我吗？该不会已经迷上我了吧？”

“我对B以下的女性没兴趣。”

远野愣在原地，脸色微微涨红，继而一只手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愤怒地指向我：“你——下流！”

指着我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原来竟然……这么在意这个事实吗。

“我刚才就应该把你踢下去！”她咬牙说道，“你的能力……如果真的死在那边，是不会恢复的吧？不会恢复吧！？”

“不会……吧。”

我也没试过，当然不知道答案。也当然没有做这种试验的意图——否则刚才就可以无所谓地放弃抵抗了。

为了安抚她，多少还是先彻底否认这件事的可能性。

但更重要的还是要快点岔开话题，我连忙换上严肃的语气说道：“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不是我产生的东西。对于你来说，这样大概能理解——我可是第一次见识到你的能力，就算能够投射出‘你’，也不会装上正确的武器。”

远野最初应当确实只是想开个玩笑，所以现在也没有再吵闹，而是安静地听着。

“是某个了解你的人，制造了刚才的空间。并且对你有着强烈的……不太友好的执念。”

说到这个程度，远野应当明白，我是在提醒她要小心。

给别人提出建议，不是我擅长做的事，但刚刚是她救了我——远野没有向我强调这件事，我却不可能不理会。

“我不了解你的人际关系，所以再多嘴一句——对方应当还知道，你对我不太友好。”

所以在见到我之后，会把我处理成敌对者。

“这样啊……”远野若有所思，“谢谢你的提醒，我再去学校里巡逻看看。你就……早点回家吧。”

我与远野简短地道别，心有余悸地强迫自己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离开了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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