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密境寻人（五）

两炷香的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凌素清过一会儿便瞥几眼路一泉，时而凝目而望，时而又陷入沉思，那惴惴不安的模样却有一副小孩般的天真。

路一泉盘身坐下，闭目坐定，自是无法知情。他已然完全陷入这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如同迷失在深渊之中，无法自拔。

时间如流水过去，路一泉有时也会睁开眼，记下真经中的关键段落，有时则紧紧闭眼，口诵文字，额头上渐渐有汗水泌出，其身后也有森白的云雾升腾而起。“呃！”突然间，他冷哼一声，身体开始颤抖痉挛，如同在被万虫啃噬一般。

“路少侠！”凌素清脸色一变，不过不敢稍有举动，她知道对方这是到了关键时期，不仅精神体经受考验，而且肉体也在饱受打击。任何外界的打扰对他来说的影响都是致命的，只是她看着路一泉这般模样，心中也是揪成一团。

“九阳真经修炼的第一步，便是借助阳气冲散经脉之中的阴邪，达到彻底的洗髓易筋的效果。其灼烧一般的全身剧痛，并非常人能忍受。”路一泉默念着残本上的章序，咬牙暗道。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逐渐路一泉的坚持下慢慢消弭。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路一泉当然没有认为这就是九阳神功的全部考验，因为就他所知道的九阳神功欲要修炼成功，需要经历三灾八难，如今不过是入门阶段，确实不值得有什么好庆贺的。

路一泉在抵过上一轮肉身的痛苦后，感受到了久违的快意，这是他三百年至今头一回拥有这种感觉，如同行走行走在钢丝上的人终于抵达了彼岸，顿时间，一股清凉的舒爽感满上心头，逐渐席卷向四肢百骸，酸麻感消散一空，疲累感也烟消云散。

他当然知道，这是通过其第一重考验，九阳功给他带来的好处，路一泉已经很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力量有了些许提升。只不过对于目前来说横无敌手的他来说，提升到底有多明显就很难说了。这才只是第一重的第一劫而已，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路一泉还没结束他的试炼，准确来说，是他根本无法脱身试炼，且不看这九阳真经多么玄奇诡异，单就洗髓易筋的痛楚就难倒了一大片人，多少人在追慕强者的路上折戟沉沙，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

而一旦入定，自是难以全身。只有将第一重的三劫渡过，方才算初窥九阳神功门径的修炼者。当然这“劫”虽与修真之道中的“天劫”同字，却不是一个意思。武学之道之中的“劫”，此等历练来自自身，而非所谓降下天雷的“天道”。

“炼己存诚。其要诀为惩忿窒欲、虚寂恒诚；扫除后天之习染，独露先天之真体；使识神退位，元神呈现……”

繁杂拗口的经文口诵默念而出，霎时间，金色的符文宛若水流一般缓缓淌入路一泉的心神，这些都是篆文，也就是三年前的文字，且皆为古文形式，现今的人因简化字形，却是将其形式也一并通俗话了，所以三百年后的人是根本看不懂这里写的什么。

“该死的，不该夸下海口说只要两炷香时间的……”第一劫过去之后，他心底都是苦水，默默为自己后面的遭遇感到悲哀，因为下一劫是——火劫！

登时间，心火灼烧，路一泉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喝，他顿感到全身燥热不比，自其内好像有一团火喷薄欲出，甚至是五脏六腑都在被熊熊烈火所炙烤，饶以他这般强悍的体魄却也承受不住，浑身皮表更是冒出黑烟，皮肤如被灼烧产生如焦糊的味道。

“少侠！”凌素清从来没有见过路一泉如此痛苦，且看他此刻面孔狰狞，一双眼睛似要喷出火焰，双手不断的捶地，口中发出咳咳咳的声音，不仅身上如倾盆雨落，其口中也有涎水流出，现在的他很是狼狈。

“不要过来！”路一泉难得脑海中存在一丝清明，只见其一手撑地，一手前举，面目既痛苦又可怕的道:“我自己能行。”

望着路一泉那坚定如铁的眼神，凌素清那悸动的心也便渐渐放缓下来，两只含如秋露的眸子却是紧盯着不放，好像路一泉再有什么异常，她就会立马冲进去。

而路一泉这边，情况似乎也渐渐好转下来，只见其身上的黑烟渐渐少了下来，空气中那难耐的焦糊味也逐渐消弭一空，路一泉紧紧地咬着牙，似在坐着最后的准备。

突然，路一泉皮肤表面出现水珠，而后是一片白霜，而后却是不断蔓延，这时候白雾开始散出，一股冰点的温度在他身躯上席卷开来。

方才结束了火劫，那现下自然就是三劫中最后的寒劫！

明明如今已是临近夏季，路一泉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背后寒流涌来，他身体开始不住的抖动。那是绝对温度下肌骨依靠摩擦来产生热量，但也只是杯水车薪，路一泉身上有一层冰壳正在蔓延，逐步又从身躯扩展到了脖颈。

凌素清在一旁看着，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明白，仅仅是修炼一种功法，连天劫都瞧不上眼，怎么就会遭受这么大的痛苦，每一次都让人死去活来。

“创造这功法的人一定是个心理变态……”她咕噜一声咽下一小口唾沫，继续紧张地盯着路一泉。

此时路一泉的状态很不好，几乎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先前他强行挺过万虫啃噬、烈火焚身之痛，现在又遇到这极寒的冰冻，简直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凝住，直至失去体温活活冷死。

“啊哈……啊哈……”一口口冷气从路一泉口中吐出，可每当落入空中，便迅速凝结成了白色的冰碴雾气，慢慢随着空中的气流而缓缓消散，而自身的体温也随着寒气的吐出而迅速下降着。

身上的冰凌已经覆盖过了他的脖颈，直至向他的脸部逼近，直到最后完全“淹没”过路一泉的头，也就意味着他离死不远了。

路一泉感觉心脏都快停止跳动，浑身血液渐渐冰凉。让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的，不是穷凶恶极的敌人或是魔兽，却是一本功法残卷。九阳神功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大凡寥寥修炼过它的，却都没能保住性命，最后随着泛黄的书页化为了一抔黄土。

路一泉原先不信，现在他确实信了，这三劫齐下哪是凡夫可以抵挡，简直是若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剪过生命，无怪乎传说曰，这是堪比神灵创造的功法。

可祭台上的人又是怎么成功的？虽然他成就的是丈六金身，但也是脱胎于《九阳真经》之密法，莫说那人又天纵之资，那我路一泉难道就不是了吗？

我八岁习武，十二岁行走江湖，十八岁与武林第一高手决战立于不败之地，二十六岁坐稳武林盟主的位子，无敌于天下！为何人家能修成，我却不行？

“混账，我还没废到会死在这里！”

路一泉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的神情狰狞之下，身上的冰壳竟是开始消解。这却不是回光返照，而是他感到来自后背的一股炽烈的暖意，恍若徜漾在温暖的海洋当中。

身边那无尽的寒意顿时被驱散，一缕发丝掠过他的脸颊，鼻尖却嗅到了一股宛如幽兰的芬芳。

凌素清从背后后面紧紧的拥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滚烫的娇躯尽数浸入其中。

“凌姑娘万万不可！太危险了，快退下！”路一泉虚弱地轻声唤道，他想要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将对方推开。在这般极寒的温度下僵持下去，双方都会有生命之危。

“叫我素清！”这个一向唯唯诺诺的女孩，这一次竟倔强的回呛了他。围绕着路一泉胸膛的手臂，却是将后者抱得越发的紧了。包裹着路一泉躯体的冰壳，沿着她的手臂，也开始缓缓攀上，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被活活冻成冰雕。

可即便是路一泉身上冰寒如渊，她也丝毫不肯放手。她的身体释放出股股温热的真气，虽然对于寒冷的冰壳来说，根本算得上无济于事。

“你这个……傻丫头！”路一泉没有办法再动身体，任凭自己如何愧疚地咬牙暗想，也只能任由对方胡来。

自己的意识，似乎就在逐渐冰封的视线之中逐渐陷入了黑暗……

……

艳阳高照，烈日灼灼。在东玄行省与中州之地的交界处，广袤的荒凉树林之中，有一众人在焦急的等待。他们各个神色紧张、汗出如浆，皆是看向那视线不可及的远处。

“管事，这都已经好几个时辰了，眼看天马上要黑下来，为何路少侠还没带着小姐回来？”一名船员在一旁出声问道。

听闻此言，那中州的总管事却是不由有些忧虑，“这路途凶险，小姐不知所踪，莫恐遭遇凶机……”

凌义天长老见二者这幅模样，自是心有不忿，站出来道：“茫茫大山之中找人非比寻常之事，路少侠定会携素清赶回，我们都相信他就是了。换做别人去，恐怕只会更糟。”

秦老此时说道：“寻踪令牌可有动静？”

闻言，众人眼中都冒出恍然之喜，凌义天赶忙掏出令牌，却见那古朴如镜的法宝此刻却是纹丝未动。

风呼呼地安静刮过，人们都死死地盯着那令牌一动不动，约莫过去了十几息时间，它上面仍是没有波动，众人眼中出现了难以掩饰的失落之感。

难道那个少年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没法如期归来了？所有人心中都不可遏制产生了这个念头，如同欲望和心魔一般在肆意疯长。

正当人们灰心丧气之时，那枚古朴的令牌却“轰然”一声震响，登时爆发出明亮的红光，如同凌义天手中燃起的小太阳，以越来越快的频率闪烁起来。

另一枚令牌，正在极速地接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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