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地下水（下）

一瞬之间，她感受到了巨大的魔力波动。轰鸣的一声，玻璃上出现了裂痕。诡异的紫色火焰开始蔓延，逐渐盖过冰蓝色光芒，并开始从那边向这里延伸。她能听到念咒的声音，那是失传的古恶魔法咒，大多威力十足，其中有些甚至只需一句就能摧毁一整座城市。

我激怒她了。现在，好好地收场吧，克莱斯代。

克莱斯代挥动起双手，在空中划过几个六芒星。但是没等她施法成功，高频率的震动开始传来，足以媲美微型地震的震动频率。砰的一下，在克莱斯代的头顶，有什么东西爆掉了。年久失修且生锈的水管，在高频震动中散了架，地下水喷涌而出，肆意流淌，几乎在一瞬之间将整个房间淹没。

“该死的，什么时候——”

回头看去，那扇看似弱不禁风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合上。污浊的水花四溅，溅起的不是泛白的雪片浪花，而是沾了污物与死亡气息的黑色水花。她在扑面而来的地下水中翻滚，理性已经被这黑暗的地下水冲淡。隔着黑暗，她紧紧抓住墙根的杂草，渴望透过那扇玻璃看到她。但是，除了透着猩红的紫色光芒外，她什么也看不见。

倘若动作及时，克莱斯代还能够在水管刚刚破裂的时候冻住管口，但一切事发突然，当她回过神来时，水位已经及腰。她不会再去考虑施用法术，除非她想把自己也变成冰块。自救已决然不可能，她的心乱作一团。

水位很快没过头部。她在水流中呼喊，在无边无声的地下水中摸索。恶臭的气息，蛰伏已久的杂菌和老鼠们，它们一涌而上，和克莱斯代争夺封闭空间上方最后的氧气。水位继续上升，她的身子已经不再上浮，头顶已然是冰冷潮湿的天花板。

湍流不息的水声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双耳已经被地下水所填满。唯一还若隐若现的，是紫色的光芒。她仍旧听到老鼠在窸窸窣窣，这些家伙生命力不如她强，早已抢先一步去了地下的黄泉。或许那只是幻觉，但她听到了尖叫声，眼中所看到的紫色更加绚烂。这一边已然没了任何光影，有的只是依旧喷涌的臭水，以及在黑水中无处踱步的克莱斯代。

玻璃与铁门的承受力，都远超克莱斯代的预期。真是奇怪，明明玻璃上已经出现裂痕，但即使是承受着整个空间里的污水的挤压，它依然没有碎成碎片。就好曾铁门没有生锈，玻璃没有破裂，渗浸没有发生，在硬币的另一面，她还是那个Saxino’s Cafe的普通员工。

但是，硬币的这一面里，她却要成为下水道里的一具尸体了。

最终，没了呼吸的空间。水中只有她寂静的心跳声。她在回想这一切，从那个躁动不安的夜晚开始，与她的初次见面，夜半的一次奇缘，以及自己是如何惹恼了她、激怒了她，最终自讨苦吃，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对不起……”她想道歉，可是，隔着一层玻璃，她听不见。

她已然道过歉，但是，她没有原谅自己。她敞开心扉，向自己表白。回以她的却是什么？无可奈何的答复。但是，她肯定管不了这么多吧，她的眼里，根本没有“无可奈何”什么的，只有“接受”与“拒绝”。

明明接受她的表白，把她带回家，一切就好了呀？回到那个熟悉的咖啡厅，与梅欣、沃尔莉一起做大扫除，和莺、莹一起去集市采购。她需要付出什么成本？不过是一个轻而易举的吻，一个无论清晨还是傍晚、无论严寒酷暑、无论生死高低都可以填饱她肚子的吻，这就足够了……

她的身体在地下水中下沉。她的情感也在被黑暗蚕食。

对我而言，有什么亏损么？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鼻腔开始背叛自己，它打开阀门，污水开始灌入。血液流动着，和侵入的地下水唱一首最后的挽歌。携带着呼吸废弃的气泡浮出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紫色的光芒越来越淡，自己的视角越来越狭窄。她的背已触碰到了地板，但她已经很少有知觉了。

“对不起……”她还在重复着，只能在仅存的意识里重复着。

“我喜欢你。但是，我做不到……”

她在地下水中，失去了意识。

克莱斯代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充满着血红色的天空以及蓝紫色的云朵。整个天空都被抹上了鲜血的颜色，天地的交界处传过来奇异的光线，她甚至还看到天空的一角正在逐渐崩塌破碎。

她不确信自己是死是活，但很明显，她眼前的一切都是荒诞的幻象。远方是一望无际的苔原与连绵不绝的冰山交叉相错组成的冰原雪景图。而此刻，大地在沦陷。地面上凭空出现许多裂痕，这些裂痕向外扩张，越扩越大，最终延展出去，将近处的动植物、远处的人类聚落通通吞入肚子里去。

她亲眼看着那些人类聚落跌入深渊。无数的惨叫声回荡在空旷的裂谷中，最终不动声色地消失了。穿着毛皮猎衣、骑着雪橇的部落勇士还在渴望最后一战，而年轻的孩子们在母亲的怀里安然睡去。灾难对所有人一视同仁，那些她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在紧随裂缝而来的暴风雪中成了雕塑，晶莹的冰雕。

这是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还好，这是梦。即使是噩梦，终究会有清醒过来的时候。但为什么，她会在此时，把记忆中那些理应成了碎片浮渣的东西又重新连接成完整的片段呢？

暴风雪起来了。漫天飘扬的雪花里，闪出一道巨大的身影。是血的味道。在风雪中，它的身影若隐若现，它抬起翅膀，便可卷起一阵狂风；它一跺脚，大地便为之颤抖。在这冰原之上，它是霸主。它张大嘴巴，露出锋利的獠牙。它杀气腾腾地俯冲，将克莱斯代完全覆盖在它的阴影之下。当它的吐息掠过克莱斯代的头发时，她的发丝竟然结了冰。

“为什么……你……”逆着暴风，她朝着巨龙飞翔的方向前进着。在风雪的呼啸声中，她的话音微不足道。

巨龙怒吼着。冰蓝色的鳞片上布满尖锥状的冰刺，它扭动粗壮的脖子，在克莱斯代的上空盘旋，随即重重地降落在克莱斯代的面前。它的爪子触地的那一刻，雪花四散，竟喷出一道四米高的雪墙。

龙爪掐住了她的身体。她的身体被按在了雪里。对于如此庞大的一条龙而言，想要抓住她简直易如反掌。

“Au Enf Nausiy，克莱斯——代”

巨龙将最后一个音拖得特别长，说完后鼻孔向外吐气。即使是它的鼻息也有绝对寒冷的低温，当冰龙的鼻息触碰到四周的石头时，那些石头群也瞬间变成了冰块。

无法抵抗。在巨龙的力量面前，克莱斯代唯有期盼，这场噩梦能够尽快结束。

“Ro Dau Thii，”它缓缓开口。龙语里，那是“承诺”。

“你……”

“违背承诺的——人，只配变成冰块。”

巨龙的双目注视着她。寒冷的冰气从脚底裹上来，贯彻克莱斯代的全身。在这场噩梦的终焉之处，她只感受到透骨的深寒。随着冰气凝结成型，她的神经系统开始崩溃，她的意识也逐渐瓦解。倘若一梦醒来，还能见到她，那该多好……

毕竟，梦的背后，是生是死，仍旧是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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