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少女老师的补习班（上）

生活拮据着的少女诗人仍未从生活的困顿中走出来，唯能以微薄的稿费勉强支撑。花街并不是艾尔宾斯曼的繁华路段，在城市边缘的它更像是一小帮自诩“艺术的天选之人”的落魄之所。不得志的作家、画家、音乐家，齐聚此地，略显破落的公寓楼的走廊中堆满稿纸、颜料、烂掉的二手画架和断弦的小提琴，使得人开始产生怀疑，难道流浪汉也能成为艺术家吗？

米萝如期拜访。她敲响门铃，等候着一位白衣少女的出现。门铃按响的一瞬间，门就像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就开了。半掩着的蓝色桦木门后，安莉瓦的眼睛失礼地四处飘散，唯独不敢与她正面的眼神交流。

“特莱茵普拉纳小姐？我来了哦。”

“欢迎光临寒舍……那个，这里的寒舍，是真的指的是，很冷的屋子喔……”

米萝踏入这屋子，略微吃了一惊。墙壁虽不算破破烂烂，但显得苍白无力，贴着的盾牌花墙纸也稀稀落落破了几个不起眼的洞，漏了些风。啮齿生物的窃窃私语在瓦梁之间上蹿下跳，空气中并无墨香书香一类华而不实的气息，只有十分平庸的气味——即是没有任何味道。客厅内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座沙发，一盏台灯，一个写字台，写字台旁的顶着天花板的书架，除此外便别无他物了。

按理来说，创作者们的生存环境，应该比这更好才是。他们应该在装潢精美的沙龙里，一边大谈特谈存在主义哲学，一边喝下两大杯南方佳酿葡萄酒，顺手还不忘揩了靓丽服务生的油。米萝可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在安莉瓦的身上有着某种特质，这特质使她洞察正对着的写字台窗户外的生命迭代的本质，与她所处居处的豪奢或简朴并无联系。

“好大的书架！”米萝不禁赞叹道，并约莫估算了下书的数量，“特莱茵普拉纳小姐，难道您把这些所有的书，全部都读过了吗？”

“是的。这……这也只是一部分，请跟我来，我的卧室……卧、卧室在这边。”

她引在前面，替她打开卧室门。进入的时候，米萝不由得惊讶了起来。整个卧室里除了床以外，其余空闲的地方全都堆满了书。有的书堆的比安莉瓦的身高都要高出数个头去。甚至在床上，也满满的放着全是书，好像她是拿书当棉被似的。卧室内的摆设除床外，只剩一盏灯和一个衣柜，一扇透光的百叶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对不起，我……我想过要整理这些书籍的，但是最后还是发现书太多了，我的身体又不太允许我耗费太多的体力，所以呢……就成了现在这样，米萝小姐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卧室……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乱呢。，所以，我们……去客厅学吧？”

于是二人从书的泥沼地中费力脱身出来，回到客厅。安莉瓦仍旧没平静下来，她不安地询问道：

“米萝小姐，肚子饿吗？需不需要吃点东西什么的……虽然现在家里只有长棍面包可以给你。”

“没关系，我还暂时不饿，”米萝舔舔嘴唇，“今天是吃饱了过来的哦。”

“哦，好吧……那……我们开始吧……”

扭扭捏捏的安莉瓦打开手边厚厚的一本修辞学书。似乎一沉浸到诗的世界当中去，她就冷静多了，谈吐不再口吃，情绪也不再慌张。她轻柔的声音是最动人的教材，她手中的羽毛笔给米萝展示未知的色彩。米萝也听得很入迷，不时握住她的手，白皙的肌肤间亲密接触，指指书上的某个术语，询问她相关的意思，当这时，少女诗人才不再是少女诗人，而只是一个少女。她只好满脸羞红地回答，声音又不自觉地颤抖了。对她而言，这是初体验，一支画笔在给她枯燥、单调的死灰色黑白世界增光添彩着，画出了不曾见过的绚烂。

“那个……米萝小姐，为什么会对诗词感兴趣呢？”

正专注于辞书上的解释字条的米萝回过神来，与安莉瓦的眼睛逐渐对视，“啊，因为您赠送了我一首诗嘛。我呐，对文学之类的真是一窍不通，表面肤浅的东西虽说是能理解，但是，一边来说诗都包含着更深层次的蕴意不是嘛？我想读懂您诗词的里层，所以，需要更多的学习呢。”

“啊，喔……”

“想从诗词里读出一个完整的您。”米萝这般说道，说完，眼睛不自意地向壁橱中的奖杯飘去，“想要学会如何了解他人，如何与他人交往、交心一类的事情，因为在这些方面上，我一直都是个很迟钝的家伙。特莱茵普拉纳小姐，不麻烦的话，我们能稍微闲谈一下子吗，聊聊有关你的事情吗？”

“诶？可以……不过，想要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呢？”

“什么都好哦，关于你的文学之路、你的家庭、你的故乡……我渴望了解一个更完整的你。”

“我的故乡……您突然间勾起了我好多的回忆呢……”少女放下笔，“的确……来到欧布里斯坦，是这两年的事情。在那之前，我一直居住在我的故乡，安特歌莉娅的圣.戴安雅，田园牧歌的往昔……怀念，太让我怀念了。”

“安特歌莉娅的圣.戴安雅？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呢？”

“一望无际的草原，辽阔的天际线，稀稀落落两三座的牧场，放牧人、木栅栏……以及一座大理石的诗意的小城镇。我在我四岁的时候写了第一首诗，那时就是在放情地歌颂戴安雅草原无边无际的绿色原野。但是呢……自从新文化派占据了文坛主流之后，报刊就不再刊登年轻诗人的作品了。很奇怪对吧？但是，没办法呢……安特歌莉娅的国内不太安宁，家父家母担心动乱，于是带着我迁到欧布里斯坦来了。”

“动乱？”

“对，都是些政治上的纠纷，米萝小姐你不会感兴趣的。圣.戴安雅的文学人物们分为了三个派别，互相抨击、指责对方。实在受不了这乱象的家父家母就只好逃了出来。虽说如此，我还是特别怀念牧场的生活……挤奶工哈伊阿姨有个秘制配方，做出来的乳酪特别好吃；咱家的农场里还种了青椒，比菜场上卖的要辣多了；还有‘海燕’，我的那匹白色马驹。米萝小姐，你对骑马感兴趣吗？如果能回故乡看看的话，我可以带着你绕着咱家的牧场骑马兜风。别看我现在的身体不好了，当年我可是圣.戴安雅马术比赛青年组的第二名呢。”

“所以说，现在的身体是，水土不服？”

“也算是吧，不太好说。”

“真想不到，特莱茵普拉纳小姐还会骑马呢。那，您的父母亲，他们现在在哪呢？让身体脆弱的您独自生活，恐怕不会让他们如此放心的。”

“他们去北方的广代流域去收集写作素材了。他们现在似乎是隐居在某座山中，也会时不时寄信过来，但是呢，也没提什么时候回来……”

“那还真是，怎么说呢，不太负责任的父母亲呢。”

“就是啊，”点头附和着，像是苦水的堤坝泄洪了，“在这里，除了我的编辑以外，我几乎没有什么能够依靠的人，因此，当编辑小姐抛弃了我的时候，我近乎有些绝望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米萝小姐，你是我在这里居住的两年来里，认识的第二个人。Saxino’s Café 虽是我经常去寻找灵感的场所，但是和那里的服务生们，一次话都没说过……”

“那，那，腼腆内向的特莱茵普拉纳小姐，又为什么要向我搭话，为我写诗呢？”

“因为，因为……”

她的呼吸再次紊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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