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君子六剑

冬雨飘飘，细如游丝。

冷如利刃，却不见其锋芒。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余无声沉吟着唐诗，低头走在湿滑难行的青石路上，缓缓地向山上走去。

他伸手扶着斗笠，不敢放快步子，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冬天的山林，树木凋敝，一片肃杀。

真叫人感到压抑。

“可是……这里一点妖气也没有啊。”

不论是青丘山的狐狸，还是芜湖的大蛇，它们来到人间就会有难以隐藏的妖气。

寻常人类感应不到，但余无声却可以知觉。

他顺着山林一路走来，连山越寨都前后探查了一遍，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异常。

“难道那些人所言不实……？”

余学长心中狐疑，却不敢放松警惕。

不知不觉间，林丛愈密而山峦欲深，已是不是身在何处。

恰在这时，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嗯……？”

他的目光一锐，觉察到了什么。

双眼微微一合，伸手扶住斗笠，缓缓地躬下了身。

“妖气。”

指向山洞，确凿无疑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两步。

而路面上残留着的妖气越来越重了。

“就是这儿吗？这里就是所谓的后山……？”

余无声心里起疑，又伏下了身来冷静地观察着洞口，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而那洞口距离自己不过百八十步而已，并不遥远。

照理来说，妖气都这么重了，那妖怪应该就藏身于洞内才是。

可自己都靠得这么近了，那妖怪难道还没察觉到我的人风吗？

能出子虚口来到现世的，应该都不是等闲小妖。

不该这么迟钝吧？

余无声横起剑眉，眼仁自左向右地又把四周环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那妖气越靠近洞内便越浓烈，似乎是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显然，想要猎杀这支妖兽，就得进入那个山洞里去呢……

“哼。”

余无声轻轻一笑，眼神悄悄向身后一瞥，忍不住感叹道：

“原来如此，猎物亦会是猎手啊……”

咻——！

一道银针突然从林后射出，被余无声看个正着！

侧身一躲！那银针便擦着肩头射向身后，咚的一声钉穿了树干！

“嘶嘶嘶啊啊啊…………”

余无声凛然一立，循声望去。

只见那埋伏多时的蛇蝎妖终于现出身来，示威似的大展着颈侧艳丽的薄膜。

她面目狰狞，样貌丑恶，毒液滴哒哒地垂下口角，一条蛇尾正摇得沙沙作响。

背后另有两条丑陋的触手在暴躁地甩动。那上面全都布满了银针毒刺，就像仙人掌一样。

“佳兵者，不祥之器。”

余无声冷静地看着对手，不慌不忙地吟着口诀。

他扶了扶腰间挂着的那一卷竹简，右手缓缓握作剑状：

“圣人不得以而用之。”

“沙啊啊啊啊！”

那蛇蝎妖突然狂怒了起来，扭起蛇身便朝余学长急冲而来！她急不可耐地张开了那一张阴森可怖的大口，粘稠的毒液无法抑制地从口中滴下，触及的草木全都瞬间枯萎成灰。

余无声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胸有成竹地放近敌人，只为等来最佳的时机。

眼看着蛇蝎妖就快冲到眼前来，他才突然怒目一瞪，厉声喝道：

“君子剑！来！！”

苍啷一声——

一道寒光凭空起，三尺真气贯长虹！

一柄长剑突然出现了在了余无声的手中！

只见那兵刃：

红穗须，梨木柄，通体墨黑哑光黯色，不见其锋、只见其芒。

山有文，水有路，剑身雕纹极工极巧，不在其艺、而在其意。

剑则一出，那蛇妖立刻吓得怪叫一声，急急向后退去！

可惜……已经迟了。

“受死！”

一剑挥去，削铁如泥！

项上妖头咚咙坠地，血肉之躯顷刻之间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胜负已分

只剩下它那扭曲的身体还在不住地翻滚抽搐着。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在旱地上垂死挣扎的鱼。

“幸好，幸好……这么轻松就解决了。”

余无声松了口气。

君子剑依旧是寒光点点，一点血污都没染上。倒是他的裤子，不小心沾上了几个血点子，看着挺显眼的。

他微微皱眉，稍稍有些沮丧：

“明明已经很留意了……啧，还是不小心啊。”

“这样进城很容易被误会的啊……”

“真麻烦……”

学长苦恼地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轻声叹了口气。他攥着剑又站了一会，忽然间却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奇怪……？尸体为什么还没有化作灰烬？”

如鳝鱼一般的蛇身还在扭曲蠕动着，看上去有点恶心。

余无声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糟了，难道……！”

正迟疑间，只见一股墨潮突然喷涌而出！瞬间就占据了脖颈处的伤口！

那墨潮越涌越多，竟然操纵着蛇身爬行而起，张牙舞爪地再度朝余无声袭来！

“果然！是妖变……！”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妖变！？

“嘶沙沙杀杀杀！！！”

无头蛇蝎扬起头来发出了奇诡的怪音，身上的鳞片忽然开始腐坏剥落！大量黑血渗出了伤口，滑腻腻地爬满了全身。

锐利的爪子疯了似的地抓挠着全身，就好像奇痒难忍，恨不得刺穿肌肤一样。

“它还没有彻底控制住身体……不如趁现在……？”

余无声思量了一番，正打算趁其不备、一击制敌……

没曾想！他才刚刚上前一步，那邪妖便突然狂暴了起来，奋力地甩动起那两只触手！

“什……！？”

无数银针瞬间倾泻而出！如雨点一般刺袭而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轻舟！巧燕！”

余无声当机立断，张口喝出了两把飞剑。两道金光凭空一闪，旋即便在主人的身边飞斩而动，将无数毒针悉数劈落！

剑身急动，人影相随。

可进退之间，那蛇妖的污尸却越逼越近，丝毫不给人以喘息！

“墨血……”

都是因为它，妖怪才发生了异变，变成了现在这个狂暴的样子。

来源不清，效果不明。余无声虽然见过妖变，问过青丘山的狐狸，也试着查过典籍，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如今却又遇到了这邪气非常的东西！真是棘手！

难道湛卢剑也奈何不了它吗！？

“纯钧！”

余无声朗声又是一喝，退下了手中的黑剑，唤出了一把白剑。那寒光恍然一亮，真如长庚启明，星光熠熠！

“啊啊啊啊！！”

余无声当头大喝，刺出玉龙！

剑身直直地没入那蛇妖体内，狠狠地给予了她重创。可那墨涌之躯竟是悍不畏死，这点剑伤根本阻止不了它的前进！

“可恶……！”

沙沙沙~！

眼见尸身已经锁住了君子的剑，那蛇尾便再也按奈不住，猛地掀起一道劲风直奔面门而去！

危亡之际，轻舟忽然飞剑而起，挺身御主！

咔嚓一声！

一剑寒光过，斫断横来风！

那断尾应声落地，却还不甘心！仍在暴躁不已地跳动着！

墨血又自那尾部的伤口喷涌而出，瞬间便开出了一株阴森的墨树，诡异地挂在了她的尾部。

“要在这里使出全力吗……？”

余无声暗暗捏了把汗，犹豫了起来。

可那蛇妖已经越逼越紧，背后的两只触手已经甩在了眼前！

眼看毒针已是一触即发！巧燕剑急忙破风而出，干净利落地削下了那蛇妖的附肢！

唰——！

转眼之间，墨血便再度涌出伤口，浇得断尾处的墨树越长越大，形状也变得越来越诡异。

余无声深知再拖下去，只怕又要节外生枝，愈发棘手……

“滚开！”

他只得一咬牙，破釜沉舟地一脚踢退尸身，急忙唤剑在手：

“巨阙！”

第五把君子剑应声而出！

一柄大巧不工的巨剑顺势擎在了他的手里，竟沉得他不得不压低了重心。

不过——

那把剑看上去却外形质野，做工粗糙，不甚美观。全然没有湛卢、纯钧那般高贵典雅的味道。尤其是两侧的剑锋丑陋无比，豁口卷刃处不计其数，简直就是一把破剑。①

但！

是所谓，重剑无锋！

这一剑之威，就让你亲身体会一下吧！

余无声屏息凝神，奋起全身气力握住大剑！朗声大喝道：

“死！”

重锋落下，势如泰山崩云！锐不可当！

墨血狂舞一番，迎着剑锋拼死而上，却终究不过是蚍蜉撼树！顷刻之间，重剑便摧枯拉朽地横扫而过，将那墨身截做两段！

“嘶~~”

一阵青烟袅袅升起。

蛇蝎妖的尸体渐渐消散而去，什么都没留下。那污秽的血树也渐渐溶解聚团，升华消散，终究也是不见了。

“…………”

余无声皱着眉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陷入了沉思。

他随手一松，巨阙剑便凭空而去，无影无踪。两道金光闪过，轻舟巧燕也一同消逝，不见其形。

“唉……”

余无声自顾自地轻叹一声，伸手扶住了腰间挂着的竹简，转身而去。

悠悠青山

重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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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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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古人以剂钢为刃，柔铁不茎榦；不尔则多断折。剑之钢者，刃多毁缺，巨阙是也。——《梦溪笔谈 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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