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浮世劫

我曾为你披月而守，护你无忧;也曾做你目下亡魂，朝夕相候。俗世间，最哀莫过于此、最恨莫过于此。

一朝灰飞烟灭，才最是长.....

…

薛洋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炼魂失败了。

木棺里的人眼覆白绸，仍然安静地躺着。像是站在世间的另一端，清雅脱俗地...让人生恨。

“道长，怎么这么不想活?或者......只是不想活过来看到我?”

他双眸略带笑意，却笑得令人发寒。

竹林间嘲哳飞来几只野雀，缓缓落在这间破屋的残瓦上，专注地寻找缝里的虫子吃。一阵莫名的风忽而划过，冷得它们打了个哆嗦，挺了挺小身板悻悻飞去。

宋岚来了。端着饭菜，木然的站在门外。

合上棺木后，薛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微微侧头，眼神轻蔑却又笑意满满。

“过来，陪我吃”

即使宋岚心中再不情愿，他在薛洋的控制下也不得不听命顺从。

…

饭菜很简单，都是些寻常人家的配置，外加两杯薛洋之前酿的甜酒。

少年本就不大高却还嫌凳矮，于是干脆就坐在了宋岚腿上，然后端过一边的粥像个孩子一样一勺一勺的往自己嘴里送。

黑衣道长僵硬着手扶住他，面容也是冰冷至极。

风从容地拂过，吹开万里竹香。细叶沙沙响成一片。暖光从竹叶间滑落，落在宋岚的发间，落在木桌上，落在他身后匀开的墨色银纹道袍上。

像极了一盏夜昙。

端正清雅，高洁无争…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薛洋一向看不惯所谓的高洁之态对于这如今变为凶尸、万象清高皆为涣散的宋道长，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何必呢?

天下人负我，我负天下人，有什么不对么?

少年脸上填满了天真的模样，满意地冲黑衣道长笑笑后，小盛了一勺热粥象征性的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从他怀中偏过头，笑着递到他嘴边:“宋道长尝尝？”

宋岚没有回应。

虽说他脑中的尸钉未除但也是松了不少，些许的意识也是有的。

见他依旧僵着脸没反应，薛洋微笑着，语气却冷得渗人。

“吃，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因为出于对薛洋命令的本能反应，宋岚还是张了嘴。

薛洋对此感到颇为满意，扬起笑脸看着他，端过碗一勺勺喂他。

纷纷扬扬的阳光洒在一脸天真模样的少年眸间。宋岚低头看着，竟有片刻失神。

若是没有这么多恩怨错杂，没有这么多浮沉过往....这个人应当一直都是这般模样的，应当是的....

可这个少年，伤了太多人、害了太多人、杀了太多人，负债累累，注定要受千万人唾弃，注定永堕轮回，万劫不复。

可怜至极，却也可恨至极!

“宋道长，你猜猜看，如果我去抓魏无羡来救回晓星尘，能成功么?”

薛洋嘻嘻笑着，仿佛这事儿与他无关，而他只是个看客一般。

会成功...应当是不会的.....

立于世间之异端，人人得而诛之。这样的....恐怕除了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以外，是没有谁愿意与之为伍，成世道可怜人，别人可得怜惜、可得慰藉，自己却要为了一句轻下的诺言去受断指之痛?

伤害自己的人不该得到报应么?为什么反过来个个都要为这事杀了他!

晓星尘曾给他解释何为善恶，但他只是一笑过之。

世间之道，强者便是善，弱者便是心恶，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他若无情，尚可苟活，他若有情，必死无疑!

“宋道....等我救回晓星尘，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去哪儿都行。我现在只想....只想跟在你们身边啊...你能理解的，对不对?”

薛洋在他耳边独自呢喃了一阵，又忽的，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至极其之愿吧。

吃饱喝足后，薛洋冷冷拿开宋岚的手嫌弃的起身离开，回屋。走到门前时他还不忘转头讪笑宋岚一番。

“呵，什么凌霜傲雪...，现在都变成这个鬼样子了你还能清高到哪儿去?”

宋岚眼神冷冽，却也十分不屑于一介流氓的诋毁。

“啧啧，其实想来，宋道长，你还真是可惜了....每天都想着要怎么除魔卫道，到头来居然被我给制住了。怎么很不甘心吧?”

他也不恼，只是静静将心沉下，闭上眼，不想再去听薛洋言语的挑衅。

薛洋轻笑一声，转头进屋…

…

今天天气很好，鸟雀呼晴。这样好的时....义庄这也的确是很少有的。

枝头的野雀叽喳叫个不停。风吹叶落，像轻羽一般缓缓的随着风荡漾而下为脚下的润泥多添了些星星点点的新绿，还有的一些散的过了头，正散到了他的衣袂上，还有那冠下墨发间。

一时间，心中的什么像是被打破一般，逼他不得不从自己长时间锻造的梦中醒来

是了，上次见到这般惬意之景时......可是谁都没有走，谁都在他身旁啊...

失神间，一缕毫无征兆的清风划过吹来一抹沁人心脾的茶香，以及那句熟悉的笑语。

“子琛....”

那个人步履轻缓，淡然绕至他身前。

白衣飒飒，纤尘不染，双目白绸，浅笑如初....

宋岚手指微颤，怔怔地愣在了那儿。

这是他么?

很…但不是。

那人缓缓抚过他的脸，指尖冰凉，轻弯嘴角。

“子琛，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宋岚眸光渐渐冷似寒渊，瞪着这个人，无比嫌恶。

薛洋终于是玩够了，扯下白绸，露出那双狠厉无比的眸子来，指着宋岚便是一阵大笑!

“怎么了宋岚?我扮得不像么?我叫你的第一声，你明明信了不是么?子琛，你抬眼看看我啊，我是晓星尘啊”

薛洋一把揪过他的衣襟，睁圆了双眼，狠狠笑道:“.......你怎么不高兴?看见好朋友活过来不是该喜极而泣吗?那你现在又是一副什么表情?”

而宋岚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双眼泛红、看着他的眼泪顺着脸滑下、看着他终于是忍不住，脚下忽软...半倒在自己身上，泣不成声。

他不仅救不了别人，他现在更是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倒想问问这个无比嫌恶他的人，为什么当他尚且年幼时在那辆马车径直朝他驶来的时候没人帮他？

他这一生，注定了孤独，注定了不配得到谁的救赎。

可是他忘不了那颗糖的温柔，忘不了那段挽手上街买菜、小打小骂的日子，也忘不了晓星尘死后，自己做了噩梦被惊醒时，那片皎月下独自守候的背影。

忘不了，便放不下;放不下，便想据为己有，即使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不是吗？

宋岚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这个人了。

这个人在他心里是矛盾的。

这个人很毒辣，但也曾真心为一些小事笑过;他很阴险，但也会哭，像个做错了事怕被骂的孩子。

薛洋抬头看着宋岚，苦涩的笑了一声。

“你能理解?当然不能...你现在应该是恨不得立刻杀了我才对吧?”

的确，理解这东西出现在薛洋身上那才叫做真可笑。

他起身，将自己之前买来的一颗糖小心翼翼的装在宋岚的袍袖中，最后给他整理了一番衣裳。

“宋岚，你该高兴的...日后，你便会重新恢复自由，而你我，也会是诀别”

“明天我会去找魏无羡。等他来后你只要记得要帮我拖住蓝忘机，剩下的，交给我就行。如果到最后你都没收到我放出的消息的话，就带着晓星尘走吧，想来，我也是活不了了”

“啧，其实一想到明天或许就这么死了到底还是有那么点不甘心呢。不过，宋道长.......”

薛洋轻笑着看着他。

“我也很高兴你能陪我这么久，守我这么...想来，就算我死了，魏无羡也应该有办法来救你的....不过那倒也无所谓了，谁叫我命短你命长呢。”

…

抬头，薛洋深深觉得有些释然。当双目浅浅掠过门檐上的一盏摇曳的红灯笼时，他脑海中伴着一丝月光，忽的晃过一个人影。

那个人穿着黑衣道袍站在他身前，接过他手中细长的竹竿，正极其轻柔的将那盏灯笼挂上....

“还有啊...宋岚”

他俯身，将脸埋在他耳边墨发间，笑了笑，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

“我喜欢你哦....”（注：不是那种喜欢哦是像朋友家人一样的喜欢）

有多久了呢。

早在他为他孤守月下时，早在他跟他一起上街买菜时，早....许久许久的朝夕相处时...

阳光隐去一身辉煌，透过薄云散出点点微光。林风依旧在吹着，还是像宋岚之前感觉的一样很轻，很轻。

义庄城中一战，薛洋倒在宋岚眼下永葬于此处....

所有的这一切，再也无法挽回。所有的这一切，终究是，无能为力

注：本文是薛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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