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准备工作

当她话音落下时，马车内沉寂了许久。在那压抑的氛围中，只能听见蜡烛灼烧的滋滋声，以及窗外车轮的滚动声。

雷顿沉默的理由很是简单，巫女所说的一席话大大出乎了大巡逻官的意料。他原本以为灵榛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毕竟不管是她的手掌缺少老茧也好，身体晶莹剔透也罢，从容貌还是仪态的角度来看，少女都不像是经过穷苦劳动的模样。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帮那些穷人说话？

看样子她不明白，如果她的这番言论传播到社会底层的话，那么将发生极其恐怖的事情。因为千百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平民这样想过，他们都认为出生下来就是底层阶级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领主与贵族的压迫使他们日日夜夜忙于农耕和劳动，于是便诞生了根骨的奴性。

可是一旦知道这样的现状是有人从中作梗，国家制度其实是可以改变的话……那么叛乱的种子便将在人群中发芽，禁锢的枷锁就会打破，潘多拉魔盒的盖子再也盖不上，到时候遭殃的可不仅是人类的社会结构。

想到这里，雷顿的脸色凝重下来。不过他的眼神依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对座的红发少女。

“蕾珍小姐，”他扶正了头上的三角帽，寓意深长地说，“只是抱怨可不能改变什么。既然你能够明白如今社会中的漏洞，体察到平民们的苦衷，那么想必，你的心里肯定有一套医治此病的药方了吧？”

巫女一愣，她的心中顿时凝聚起某种呼之欲出的力量。

既然这是由强者主宰的世界，弱者任人宰割，那么，假如由一个凌驾于世间一切的力量来统治世界的话？祂绝对的公平，毫无偏袒，全知全能，体察所有的不善与阴影，消除所有阶层的藩篱，只要是有才能的人都能得到提拔和任用。

所有人都敬畏着祂的绝对力量，也不可能有人提起反抗的念头。

正因如此，祂所立下的法律便是真理，就像空想森林一样，每个人都不能迈出去一步，于是就可以安守本分地生活下去。没错，到那时世界上根本不需要国家、领主、贵族，只需要祂一人的存在，便能压制住所有的邪恶……

“即使有，我也不会告诉你。”

嘴角勾起，灵榛不屑说。

想起了此番出行的任务，她毫不理会金发青年的追问，顾自打开了木盒，从中取出梳妆品，然后对着小圆镜抹去了脸上的睡痕，戴上红色的假瞳。半天过后，饶是雷顿也自讨没趣，放弃似地坐了回去。

“你若是不肯说也罢。说起来，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真是合适！”

良久良久，金发青年才试探性地赞美道。

“过奖了，这还不是雷顿先生您替我准备的。”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巫女的目光在青年大巡逻官的脸上游移片刻，随后就继续自己的准备工作来，不再转移注意力。

老实说，她其实对身上的衣装并不算满意。

那是一件鲜红色的西洋裙，还在卧室时，由金发精灵从衣橱中挑选出来的，从色调方面显得夸张大胆，与她本身的性格截然不同。尤其下摆分出了无数道层层叠叠的裙褶，乍一眼看来，她就像是从千百芳花中绽放出来那样，雍容华贵而不得侵犯。

但正是这么一套张扬的长裙，却让灵榛浑身难受无比，即使坐在车上也时不时地扭动着腰部，以便抗拒那近乎窒息的束缚感。

穿了三千年宽松样式的巫女服，她本来就是极其厌恶西洋裙的。然而灵榛还记得半个小时前在香榭园别苑的时候，那群经由雷顿吩咐的女仆们，为了让她彻底放弃抵抗，穿上束腰，竟然惨无人道地将她绑成一团，挤到了墙上！

恐怕除了清早的那出闹剧以外，这也是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她对雷顿没有好脸色的原因之一。

可如今巫女又能有什么怨言呢？

今天的领主府有一场宴会，据说是为了欢迎某个大人物来到了蒙特城。至于雷顿的这个消息，则是从守备长诺顿的口中听来的，诺顿这几天来为了修整使馆的事情东奔西跑，忙前忙后，或许与金发青年结下了不浅的交情。

正因如此，雷顿从诺顿的口中打听到了可以正式见上蒙特城领主一面的机会。

然而，这对于灵榛来说可是天大的消息！

为了参加宴会，身为精灵使者的雷顿可以带领一名侍从前去，这就意味着巫女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地潜入费列娜公馆，而是光明正大地从正门通过，并且亲眼目睹芬奇·铎兰的登场。

无论如何，成功进入领主府就意味着她的目标已经成功了一半。哪怕雪奈没有在宴会中现身，那么灵榛也可以再想办法，趁着芬奇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到后院去，挨房挨窗地寻找那道银发身影。

所以这就是雷顿和巫女之间的计划。由灵榛占用随从的名额与他一同前往，宴会时人多眼杂，无论戒备再怎么森严，总会出现漏洞，比起冒然闯入领主府的风险要小得多。

为此的伪装也是必须的，除了已经染成红色的长发和假瞳以外，她必须保证芬奇无法第一眼就认出她的真身来。按照奎林所教导的易容手法，巫女不仅修改了睫毛长度，更是改变了脸颊的骨骼纹路，令她看上去更显得成熟些……

“不，等等！”

于是当灵榛最终做完一切的准备工作，将所有的化妆品和镜子收到小盒里的时候，金发青年忽然双手撑桌，两眼发直地瞪起她来，就像是看见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身上犹如被针扎到似的，巫女竖起眉毛，不爽地问道：“又怎么了？”

虽说她的化妆除了稍加处理，让自己的容貌成长了几岁之外，其余工作都是细枝末节，可灵榛对自己的伪装还是有点自信的。毕竟她和芬奇有一年的时间未见，加上发色和瞳色迥然相异，只要不是站得太近的话，很难发现出什么端倪。

“这不可能是我的错觉。”

然而对于巫女的反感表现，雷顿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愈发坚定地抬头道，“你如今的模样，和那位居住在南部森林的大人实在是太像了，蕾珍小姐。”

“那位大人？”灵榛不解，马车的颠簸似乎使她漏听了几个字。

“没错。虽然出生在南精灵国，但不可否认，她既是我们精灵族唯一的贤者，更是站在大陆顶点的人物之一！”

扶着握手，金发青年缓缓坐回到椅上，眼神却像是穿透了红发少女的面庞，逐渐变得凝实起来，“实不相瞒，如果不是身上的服饰有所差异的话，恐怕就连女皇陛下的第一眼，也会误认为你是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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