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赤狗突然出来给萧芸娘难堪,让李宪大感意外。所以他的目光没有放在耶律赤狗身上,而是静静地看着耶律余里衍。
“这位是?”李宪明知故问,也是为接下来可能爆发的冲突做铺垫,属于谈判桌上的斗争策略。
“他是我此行的副手。”耶律余里衍脸色一红:“可能喝高了,倒也不必在意。”
这分明言不由衷,因为大家才举杯,嘴唇都没有沾着酒盅。耶律赤狗根本就没有端酒盅,喝多了之类的搪塞之词,也算是一个套路。
不管别人如何认为,只要有“喝多了”这个铺垫,接下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以避免自己陷入更大的尴尬境地。
对于耶律余里衍的反应能力,李宪心中暗暗叫好:果然是一只妖狐,好一招防守反击!
被李宪和耶律余里衍连续打岔,耶律赤狗竟然忘记了自己站起来的初衷,开始做无谓的辩解:“我根本没喝酒!”
“果然喝高了!”李宪鼓掌笑道:“凡是喝高了的人,都强调自己没喝酒。这倒让我想起家乡嘲讽醉酒之人的顺口溜:上桌之前说不会,开始酒量一小杯,喝到一半说没醉,大喊没喝到处睡。”
“追魂枪果然学贯古今,此论虽然采用粗俗俚语,却把醉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堪称精妙绝伦!”耶律余里衍脸上充满感激之色,随即娇声喝道:“耶律赤狗因为兴奋过度,没有节制喝高了,麻烦门外侍卫送他返回馆舍休息!”
耶律余里衍一言判了死刑,无论耶律赤狗如何挣扎都没用。因为从门外进来的两个家伙,都是第二独立营长慎洽手下的执法大力士,一个捂嘴按肩,一个拦腰一抱,万事大吉。
李宪作为受害人之一,主动站出来给对手耶律余里衍解围,当然不是吃饱撑的。
耶律赤狗突然站出来捣乱,应该是前来参加宴会途中,就已经决定好的步骤,而且做出决定的就是耶律余里衍。
但是,耶律赤狗突然站出来捣乱,李宪的眼角就一直盯着耶律余里衍,发现她娇躯一震,似乎也大感意外,脸色有一种懊悔之色。
毫无疑问,耶律余里衍此前准备大闹宴会,但是后来临时改变了主意,却忘记吩咐耶律赤狗,结果差点儿弄出大事。
不管是何种原因让耶律余里衍改变初衷,只要能够维持双方交谈下去的场面,这就是很珍贵的进步,所以李宪决定出来解围。
这个解围行动,其他人都不能发挥作用。
萧芸娘是直接当事人,她发话叫辩解,没有说服力。
唐浩然是今晚的主持人,他发话有失公允,也不妥。
现场只有李宪和耶律余里衍身份相当,而且对部下有绝对的约束力。说错了也是对的,起码没有人胆敢当面顶嘴,那就够了。
唐浩然终于捞到了当主持人的机会:“我们这些人能够坐在一起,实在是莫大的机缘。来来来,大家举杯共饮一杯,感谢苍天赐福。”
一连三杯下去,完成了酒过三巡的基本礼仪,让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耶律余里衍掏出丝绢一擦樱唇,然后轻咳一声。大家都知道今晚的主客有话要说,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追魂枪开场一席话的确发人深省。”耶律余里衍语调缓慢,明显是在脑海中组织言辞:“金国女真贼子之所以猖獗如斯,并非他们宣扬的神威无敌,而是因为诸多因素促成的。”
李宪和萧芸娘暗中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这是耶律余里衍给自己寻找台阶的开场白,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肉戏,也是今天的主题。
耶律余里衍斟词酌句,说得非常小心:“朝廷之中每多阿谀逢迎之辈,专一揣测上意,迷惑君心。他们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捕风捉影,捏造事实。小女子经过反复推演,已经察觉其中有诈。”
“比如说萧芸娘家族远在南京,从未涉足西京,彼此相距何止数百里,其亲事之说就荒诞不经。本宫之所以把相关人等全部带来,就是为了弄个水落石出。目前已经彻底查明,待本宫返回朝廷,一定严惩滋事之人。”
“公主圣明!”明知对方在胡说八道,萧芸娘还必须表现得感恩戴德,因为这就是外交,涉及到集团的战略利益。
听到萧芸娘所说的四个字,耶律余里衍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即嫣然一笑:“追魂枪占据蔚州要地,切断了东西之间的联系,未来必定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有关大辽军队和飞狐军之间的合作,正是本宫此来真正目的,追魂枪必然有以教我。”
李宪听完之后低头不语,因为他心中非常为难。
按照历史记载,大辽国主耶律延禧不听耶律大石的劝阻,明年底就要飞蛾扑火,带领七千残兵反攻西京大同府,最后一败涂地。逃至应州新城东六十里处(今山西怀仁县西),被金将完颜娄室追上俘获,大辽国彻底灭亡。
“公主,金国女真贼子气候已成,急切之间很难一鼓荡平。”李宪不能直接泄露天机,只能旁敲侧击:“据我反复推演,完颜阿骨打这几日内必然丧命,完颜阿骨打的四弟完颜晟(完颜吴乞买),会成为金国皇位的接替者。”
“你说什么?”耶律余里衍惊叫一声,打断了李宪的说话:“难道你真的能掐会算不成?”
李宪微微一笑:“这倒也算不上什么神秘难测之事,公主没有必要一惊一乍。”
耶律余里衍满脸都是惊骇之色:“你竟然断人生死,还说得如此轻松。”
经过两个人一问一答,整个大殿中人终于彻底听明白了。包括唐浩然、萧芸娘在内,都满脸惊疑不定地看着李宪。
李宪被大家看的毛骨悚然:“看什么?难道我是怪物?”
“是不是怪物我不知道。”萧芸娘满脸绯红:“如果你真能断定完颜阿骨打活不过这几日,公子啊,你可真就是神仙!”
李宪把心一横,干脆把装神弄鬼进行到底:“今天九月初三,完颜阿骨打绝对活不过十日,而且接替皇位之人必定是完颜晟!完颜晟和完颜阿骨打是一丘之貉,其凶残程度远胜完颜阿骨打。无论是躲在大夏国境内的大辽国主,还是在河南东京汴梁醉生梦死的大宋官家,都是完颜晟灭亡的对象!”
耶律余里衍疑惑更盛:“追魂枪,你越说越离谱了。大辽和大宋的《澶渊之盟》好歹维持了一百多年,大宋和大金的《海上之盟》不到两年时间,你竟然说大金国要灭亡大宋,实在是骇人听闻!”
萧芸娘摇摇头:“我觉得此事很有商榷的余地。金国女真才多少人,吞并大辽还不满足,竟然想吞并大宋?”
耶律余里衍满脸惶急:“追魂枪,不是我不相信你。实在是此事太过匪疑所思,让我不知如何向爹爹汇报。你不仅断人生死,还能断天下运势。错非神仙下凡,万万不能办到。难道你真是神仙下凡?”
李宪不想继续争论下去:“此时多争无益,两年之内定见分晓!”
耶律余里衍双手一撑桌面站起身来,声音带着颤抖:“你说我爹爹只剩两年时间了?”
李宪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也没再说话。惟其如此,让所有人开始真正担忧起来。
耶律余里衍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闭上双目,眼泪情不自禁滚落下来:“大辽国就这么完了?我爹爹就这么完了吗?”
“你既然能断人生死,那就肯定有救命手段,你一定要救我爹爹一救!”耶律余里衍突然睁开双眸,仿佛疯了一样:“你需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李宪摇摇头:“对于你爹爹固执多疑的性格,难道还用我说吗?就算我指出一条路来,你爹爹会听吗?人力有时穷,萧姵我都挽救不了。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约莫过了十分钟,耶律余里衍才凄然一笑:“你能断人生死,那说说我是个什么结局?”
耶律余里衍的事迹脉络一清二楚,李宪张口说道:“如果你没有遇到我,就会被赏赐给完颜宗望。你心怀不甘,通过若干手段让完颜宗望疏于防范,然后突然行刺。结果你当场被杀,完颜宗望重伤不治,一年后一命呜呼。”
“你如何知晓?”耶律余里衍已经彻底被李宪绕进去了,几乎到了六神无主的程度。
“都写在你的眉宇之间,内行一看便知。”李宪故作高深,把神棍的做派表演得出神入化。
因为李宪装神弄鬼,整个夜宴最后不欢而散,所有人都变的心事重重。
萧芸娘也心事重重,所以她没有离开大殿。
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萧芸娘才走到李宪身边低声问道:“公子,刚才所言果真如此么?”
大殿之中此刻烛影摇红,萧芸娘酡红的俏脸蛋在烛光下更显妖艳。李宪看着看着就痴了,点点头没作声。
萧芸娘没有退让,反而抬头盯着李宪的眼睛:“果真如此的话,公子此刻当众说出来,只怕适得其反啊。如果大辽国的军队直接放弃抵抗,仅仅剩下我们一家,压力可就大了。”
看着萧芸娘白里透红的脸蛋,李宪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同时微微一笑:“凡事有利有弊,不能一概而论。耶律延禧固执多疑,喜欢自以为是。耶律余里衍性格刚毅,宁死不屈。我故意给她制造巨大的压力,就是要逼迫她率先走出一步。”
萧芸娘有些疑惑:“公子的目的是什么?”
李宪点点头:“据我所知,完颜宗翰进攻夹山的时候,耶律延禧率领残部逃入大夏国,在侧翼牵制完颜娄室的就是耶律余里衍。这是一支三千六百人的精锐骑兵,也是大辽国最后的精锐,后来就一直在耶律余里衍的统帅下。”
萧芸娘恍然大悟:“原来你看中了她手里的这支部队!”
恰在此时,慎洽仿佛一阵狂风闯进大殿:“公子、大姊: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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