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第一个夜探高俅,当然是经过仔细考虑的。
整个宋徽宗赵佶时代唯一的不倒翁,而且寿终正寝的人,就是高俅。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倒翁的经典表现:既没有光芒万丈,也没有暗无天日。当你觉得他可有可无的时候,突然发现没有他你就啥事儿都干不成。
不倒翁并不是白痴般的随大流,所以不是那么好当的。纵观华夏数千年历史,也没有出现几个不倒翁。
要当一个寿终正寝的不倒翁,除开各人际遇不说,至少需要满足四个条件:
第一,必须得到主子的绝对信任,不管什么级别的弹劾都可以不做数。
第二,必须具有某一方面的特殊才能,能别人所不能。
第三,必须是八面玲珑,而且从不站队,从不结党营私。
第四,必须做到万事留一线,严格遵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原则。
毫无疑问,要做到第一条,就必须首先做好后面三条。要想做好后面三条,那就必须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
凡是不倒翁,绝对没有坏透顶,所以李宪对高俅的评价:鉴于大宋朝没几个好人,高俅属于整个大宋朝里面的半个好人,而且具有很强的个人特殊能力。
不倒翁的这个特殊能力,就是超过所有人的综合平衡能力,能够左右局势的平衡手段。
要想搞好综合平衡,你就要能文能武,对哪一方面你都是内行,而且做得不比别人差劲。
如果放在一个民主法治时代,高俅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国务.院总理。
如果不是因为高俅已经七老八十,李宪在大宋朝第一个想争取的对象就是高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第二个必不可少的人。
“既然是不速之客,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无论是老夫出去,还是你进来,其实别无二致。”
房内的声音依然不急不缓,既没有高半分,也没有弱一丝。
李宪不得不佩服:“高相公历尽风雨,果然见识超卓,在下佩服。”
房内有了些许波动:“你选择做不速之客,而且从天而降,肯定不是来佩服老夫的。既然如此,还不进来更待何时?”
李宪只能苦笑:“高相公对人心剖析如此透彻,真让在下汗颜无地。早知如此,我就应该从正门进来,省得枉做小人。”
房内突然呵呵一笑:“非也,正门你根本进不来。这倒不是老夫故意为难,实在是那些门子喜欢狗眼看人低。而你绝非低三下气之人,所以不仅不能进门,我们还会反目成仇。”
“高相公说的不错,如果我光天化日之下走大门,很可能把高相公的尊介打成半残废,那就真变成仇人了。既然如此,趁着现在没有尊介把守,我还是赶紧进来算了,免得自找没趣。”
李宪一抖衣袖,伸手推开半掩的房门,顿时就是一呆。
李宪此前对高俅的评价是半个好人,结果推开门一看,发现房内只有半个坏人。
如果仅仅看眼前的半个坏人,你绝对找不到另外半个好人在哪里。
房间不大,只有正北面的一张软榻,正东面的一张大床,正西面的一张案几,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但是,不大的房间,地板竟然是金砖铺就,把整个房间映照得金碧辉煌。
软榻上半卧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儿,怀中竟然偎依着两个光肩膀的妙龄女子。至于下面是否光着,李宪不得而知,因为锦被盖着。
更有甚者,东面的大床上,分明还有两个妙龄女子,因为李宪一进门,她们把脑袋抬起来观看。
要知道,李宪两世为人并没有真正碰过女人,如此尴尬的一幕,让他看得浑身直冒热气:“高相公真会享福,让在下更是佩服。”
高俅没有丝毫要起身迎客的意思:“你是佩服吗?分明在心中骂老夫无耻。”
李宪没有做声,他不喜欢别人躺着自己站着。所以径直走到案几那边,拉开太师椅一屁股坐下,这才发现案几上架着一口宝刀。
高俅压根儿没看这边,竟然察觉了李宪的动作:“那玩意儿别动,否则我俩都不好交差。”
原来,李宪猛然醒悟,这口宝刀应该就是朝中三大殿帅的军令之刃,专门用来调动禁军的,所以就想抓起来看看。
把手缩回来,李宪才打破僵局:“高相公,你也不问问我为何深夜拜访?”
高俅冷哼一声:“不速之客,自然有不得已的缘由。你没说,老夫问有何用?”
对手果然难缠,李宪只能实话实说:“实不相瞒,高相公前日街上所见,正是小女。从小娇生惯养,竟然冒犯虎驾。在下今日登门,专程前来道歉。”
高俅不置可否:“尊驾中原人士,年仅弱冠,竟有**岁的幽云女儿,倒也稀奇。”
李宪实话实说:“此女身世凄惨,父母惨遭敌人荼毒而亡,幼弟亦被饿死。在下偶然遇见,不忍孤女无依,故而收在膝下。怜其身世悲苦,所以娇纵过度,倒让相公见笑了。”
高俅终于有了动作,伸出双手拱了拱:“拯贫救孤,此乃仁善之举,老夫失敬。然则尊驾此来必有要事,尚请明言。”
李宪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相公居殿帅之职,肩负京城安危。而今武备废弛,一旦四周有警,相公当何以自处?”
高俅推开两个妙龄女子,披衣坐了起来:“何所见而云然?”
李宪微微一笑:“天下都说相公一无是处,在下却另有看法。金国狼子野心,南下乃基本国策。以相公睿智,难道也相信一纸盟约?澶渊之盟可废,海上之盟岂能长存?大辽殷鉴不远,相公岂无忧思?”
高俅振衣而起,一步跨下软榻手指案几:“非不为也,不能为尔!天下乃天子之天下,军旅乃天子之家臣。比如此刀,皆曰军令。然则无君上命之,与凡铁何异?天子思安,百姓思静。老夫纵然力举万钧,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高俅一指脚下:“金砖银锭,俗不可耐。人皆好之,老夫岂能独善?置之于地,视金砖如粪土,却能警惕人心。涉身处世,进殿称臣,谁不想流芳百世?狎妓买醉,人皆称羡,老夫力薄,实不敢浊世独醒。”
李宪站起身来躬身一礼:“相公此言精辟之论,在下受教了。今日多有叨扰,就此别过!”
说完再无留恋,直接推门而去。
高俅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李宪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宋为何灭亡。
高俅作为三大殿帅之一,实际没有丝毫权力。就算想有所作为,宋徽宗如不同意也是枉然。
高俅迎合宋徽宗,实际上也是明哲保身。因为宋徽宗身边近臣,就没有一个是清正廉洁的主。
王黼、蔡京、蔡攸、梁师成、李彦、朱勔、李邦彦,都是一丘之貉,一个比一个贪婪,一个比一个无耻。
就像高俅本人说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大权都在皇上手里。作为下属而言,顶头上司喜欢什么,你就必须喜欢什么。
李宪恍然大悟,就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华夏,那些职场经理进行入职教育的时候,声嘶力竭强调的,不就是高俅的这套理论吗?
只要把皇帝两个字,换成上司两个字,直接就可以拿回去当教材。
在朝廷上说得很文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其实这也很容易理解:上司给你开工资,上司让你干什么,你就必须干什么,否则就给老子滚蛋。
天下乃天子之天下,军旅乃天子之家臣。
高俅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李宪不走干什么?
“算了,该咋地就咋地,老子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想到自己忙活半天半点作用都没有,李宪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来到城墙之上经过冷风一吹,李先的精神头又来了:“他娘的,老子兵器战马都送人了,现在只剩下两只拳头。反正也是顺路,干脆一客不烦二主,找老朋友再借两件使使!”
所谓老朋友,当然就是蔡攸。这家伙风流倜傥,穿的用的玩的都是那么光鲜。而且还是节度使,宝马都是银鞍金镫,兵器都是宝物,看起来就上档次,其实李宪真的很喜欢。
对于蔡攸,李宪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反正在保州城已经抢了一次,这次他主动找自己的不痛快,干脆大家都不痛快算了。
刷的一声,李宪把自己的折扇张开,然后奋身一跃,就已经落到了院子后面的一座凉亭顶上。
对蔡攸没有半点敬意,所以李宪下手不容情,一口气用折扇敲晕了二十多人,把整个后院的巡逻家丁全收拾干净了,才拍醒一个让他带路。
这就是老侦察兵的经验老到之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李宪没有从河边街道的宽阔地带靠近蔡府,而是绕远路从内城墙上斜插过来,直接进入蔡府的后院。
内城墙上虽然有巡逻兵,但想防住李宪这样的老油条,还是力有不逮。
汴梁城一百多年没有经历战火,巡逻兵几乎没有想过会出现敌人,李宪几乎是如入无人之境。
这就好比球场上打了对手一个空档,防守队员措手不及之下,一个长传到位,自然扣篮得手。
“什么?你说蔡攸没回来?”李宪抬头看了看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都快四更天了,他会没回来?你敢欺瞒老子,马上扭割断你的喉咙!”
护院家丁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好汉,相公真的没回来。据说找到了一个什么眼儿媚的妓.女,昨夜就没回来。”
寻花问柳,朝三暮四,夜不归宿,倒也是蔡攸的作风,看来真没回来。李宪有些泄气,也有些不甘心。
就这么放弃太不划算,李宪眉头一皱:“你放心,在保州城我就和你家相公是老朋友。既然他没回来,麻烦你带我到他的书房、演武厅、马棚去看看。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关心关心老朋友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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