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发话了,丝竹声随之响起,门外进来一溜盛装美女,结果一进门差点儿吓趴下。
李宪的案几就在进门右侧,李飞凤把文房四宝扒到一边,盘膝坐在上面,左手端着一只琉璃盘,右手正在不断往小嘴里面塞东西。
形容一个人吃相很粗鲁,叫做据案大嚼,也就是双臂趴在桌上胡吃海喝的意思。
现在李飞凤干脆爬到桌子上去了,不要说潘楼大酒店这种顶级大酒店,即便是平凡百姓家也没这样的。所以那一群美女惊诧了,也情有可原。
难道李宪没有家教,宝贝女儿不成体统他没看见?当然不是这样。
不管李飞凤有没有家教,但今天完全是娘教,这个娘就是萧芸娘。
大辽萧家女子,在任何地方都高人一等。李宪此前在门外遭遇冷落,萧芸娘就生了一肚子闷气,早把李宪夹起尾巴做人的吩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清风楼不差钱,而且同样是顶级酒楼,里面要啥有啥,李飞凤绝对不可能嘴馋到目前这个样子。
总之,李飞凤惊世骇俗的行为,都是她那个萧芸娘二娘教的。这不是要吃东西,而是故意找茬。
大概是带班的美女实在是看不过眼了:“这位小娘子可否下来就坐?”
李飞凤依然是旁若无人,塞了一嘴的食物,说话都含混不清:“我人小啊,台子太高够不着啊。”
高俅这才转过身来发现不妙,今日到场的还有各国使节,这么闹下去有失国格:“小仙子,老夫这一桌让给你,如何?”
李飞凤终于把嘴巴里食物咽下去,说话顿时清脆无比:“高相公,我爹爹说那不行的,每个人都要守本分。您那一桌更高了,我够不上。不过呢,我已经吃饱了,这就下去,免得摔得满头包。”
大厅中顿时吵闹起来:“高相公,难道她就是那天晚上的小仙子?”
高俅沉声说道:“敢于藐视众生,掌心雷杀人于无形之间,除了她还能有谁?神霄宫尚且不放在眼中,四大金刚说杀就杀了。尔等自取其辱,怨不得别人。按老夫来看,这位小仙子就应该有自己的席面。”
“高相公此言太过!”李宪站起身来把李飞凤抱下桌放在自己椅子上,这才抱拳说道:“乡野草民不识礼数,让各位大人见笑了。增加席面之说,草民可领受不起。”
萧芸娘略施小计,李宪终于变成了大厅里面的中心,相当一部分人的眼神之中,都露出畏惧之色。
主人郑臣赶紧出来搭腔:“高相公教训的是,今后断不会如此。”
此话一言带过,却没有涉及其他,显得意味深长。
李宪嘴角一抽,双眼之中隐现寒芒一闪即逝,然后一抖袍袖抱起李飞凤坐下。父女俩窃窃私语,再也不管外面的事情。
其他人纷纷落座,倒也没有人注意李宪的眼神。
郑臣接着说道:“一年初始,万象生发。各国使节即将启程回国,鄙店奉命举办集会,为各方提供交流机会。今日乃诗文盛会,粗鄙武力实非待客之道,不足为取。希望各位大人和青年才俊各展所长,让友邦使者领略我朝盛况。”
说到这里,郑臣的眼角余光扫了李宪这边一眼。可惜李宪和宝贝女儿说得不亦乐乎,而且声音还不小,根本就没把主人说话当回事儿。
“国舅爷此言甚善!”一个家伙马上随声附和:“我朝重诗礼传家,尚儒崇礼。大儒秀士,冠绝宇内。粗鄙不堪之徒,实在有污法眼,贻笑大方。”
李宪不认识此人,所以借着了宝贝女儿说话,却低声问道:“殷莲,此人是谁?”
殷莲欠身低语:“尚书右丞白时中,主管祥瑞之事。传闻此人一向胆小如鼠,今日竟敢出面辱及公子,真乃怪事。”
“跳梁小丑,何足道哉!”李宪突然高声,顿时盖过了白时中的发言。
因为殷莲说了什么其他人都没听见,所以李宪突然说出八个字,众人却不知道所指何人,倒也无人接口。
“白大人所言甚是!”另外一人高声说道:“一元复始,新春将临。我看今日此会就以寒梅为题填词一阕,也是迎春之意,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齐声附和:“该当如此!”
李宪一看斜对面的家伙三十多岁,因此低声询问:“此人又是谁?”
殷莲冷笑一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赵野。传闻此人最是左右逢源,四面讨好。”
“无耻之尤。”李宪这一次是低声嘀咕,众人已经开始磨墨构思佳作,自然无人听见。
李宪等人在这里谈谈说说,既没有磨墨,也没有苦思冥想,有些人开始指指点点摇头叹息,满脸都是鄙夷之色。
恰在此时,乐声突变,一个清脆的嗓音开始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李宪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唱的什么玩意儿?”
殷莲掩口笑道:“公子,已经有人成了词,所以命人唱出来品评啊。”
李宪虽然听不懂,但是眨眼工夫就有人填出新词,他这个门外汉当然吃惊不小:“嗯,如此之快啊,还真是人才。”
“那是自然啦,此人可是大大的有名呢。”殷莲这一次没有压低声音:“此人名叫秦湛,乃是秦观之子。家学渊源,这一曲卜算子倒也将就。”
秦观,李宪读高中就学过他的词,自然是大大有名。
可以一听殷莲此言,分明对这个秦观之子秦湛评价不高,李宪顿时追问道:“唱的是个啥玩意儿,念来听听。”
殷莲果然张口就来:“他这几句是这个样子的: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极目天涯百尺楼,人在楼中否?四和袅金凫,双陆思纤手。拟倩东风浣此情,情更浓于酒。”
李宪突然觉得卜算子似乎很熟悉,总觉得自己应该记得才对。刚想了一点眉目,竟然脱口而出:“就这个卜算子啊,的确不咋地!”
没想到此话一出,同时有十多人高声指责李宪狂妄无知。
作者秦湛似乎很有风度,缓缓站起身来,隔桌冲李宪抱拳长揖:“末学后进秦湛有辱先人令名,今儿得见大才,还请不吝赐教!”
哈哈哈——整个大厅顿时哄堂大笑,好多人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内行人一看便知,这是嘲笑李宪胡说八道。
老成持重的李纲没笑,但隔得太远,只能看着李宪表示同情。
高俅也没笑,但冲着李宪无奈的摇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只有赵桓这个太子一本正经,在正北的主位上盯着李宪,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笑个屁呀!”李宪一拍桌子挺身而起:“老子说不行就不行,咋的了?莲儿笔墨伺候,让老子告诉这帮狂妄无知之徒,什么才叫卜算子!”
原来,李宪终于把毛伟人的一阕词给想起来了,根本不用改动一个字,就可以应付过去。
看见殷莲上前坐好,手中的狼毫已经做好准备,李宪倒背双手来到大厅中间高声念道:“风雨送冬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李纲拍桌叫好:“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好!这一阙卜算子别出心裁,真正点出了寒梅甘于寂寞的高贵品格。”
高俅接口说道:“李半仙果然大才,老夫一定要启奏皇上,这一阙卜算子堪称杰作,应该挂出去让更多人欣赏品鉴!”
不知哪个角落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剽窃而来,有何得意之处?”
李纲扬声说道:“下官虽然见识浅陋,但这一曲却是初闻,断非剽窃之作。”
太子赵桓赶紧摆手:“大家莫做无益之争,没的让各国使节看笑话。李半仙,今日欢送各国使节,你可否新填一曲?”
这分明是出难题考验了,却说得很委婉,让李宪大生鄙视之心,一时间沉吟未语。
不合时宜的声音又来了:“此前就是让人代笔,还装模作样。如何?太子殿下现场考究,露馅了吧?”
李宪终于看清了,竟然是开封府尹蔡懋出言讥讽。
胸中一怒之下,李宪头脑突然清晰起来,前一世学过的东西纷沓至来,仿佛都在眼前飘荡。
他娘的,老子既然来到这个场合,而且未来的投降卖国皇帝宋钦宗在此,那就提醒提醒他。
李宪冷笑一声:“文字游戏不过雕虫小计,于治国安邦毫无益处。一个个在这里醉生梦死,简直不知羞耻!莲儿笔墨伺候!”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沁园春开篇气势庞博,整个大厅已经鸦雀无声,一百多人被彻底震住了。
殊不知,李宪后背上的冷汗顿时就出来了,那真是汗流夹背。
因为毛伟人接下来写的是“秦皇汉武,略输文采”之后,紧接着“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毛伟人气吞山河,当然是千古一绝。可今时不同往日,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是当着太子赵桓的面,说他的祖宗赵匡胤“稍逊风骚”,那不是讥讽圣祖,纯粹找死吗?
李宪情急之下突然想起来,前一世看见一个叫苕面窝的网络写手,曾经专门篡改过毛伟人的诗词,刚好有《沁园春·雪》的下半阕,虽然和原著相差一百万里,总算可以临危救命: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昔鹿台烟火,殷墟瓦砾;扬州事变,炀帝魂飘。饿虎偷窥,幽云痛断,贼子吞辽变鬼魈。安邦策,振军消祸害,护国诛妖。”
下半阕用殷纣王和隋炀帝的教训借古讽今,点出亡国之祸不远。
上下文连贯起来,矛头完全是针对大金国友邦,而且说友邦人士并吞大辽之后变成鬼魈,又窥视我北方国土,呼吁国人诛妖,明目张胆的干涉朝政。
太子赵桓脸色一变刚要说话,突然楼下一阵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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