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是一门学问,是一种技巧,更是一种手段。
李宪一贯觉得自己够无耻的,经过高俅一解释,没想到朝廷中的那些大臣比自己还要无耻,他心里终于平衡不少。
但是,那些无耻的大臣们,难道还能想到更加无耻的理由,赖掉皇上已经答应的二十万石粮食吗?
朝廷之中的权术手段,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今天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日子:打春。
打春,是朝廷最重要的祭祀活动之一。不要说重臣要参加,即便是一般的边沿人物,也会削尖脑袋往里钻,不外乎是想要增加一点曝光率,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高俅作为宋徽宗赵佶最信任的近臣之一,如果突然消失不见,就必然会引起人们的各种猜疑。
就像后世各个级别的新闻联播,各级领导的出镜率,就代表着一种政治风向。
北宋末年虽然没有电视,但是高俅在如此重要的节日突然没有上朝,而且一整天查无下落,这不是个小问题。
“各国大使”今天都应邀出席了朝廷的打春祭祀活动,结果发现“伟大而不正确”的高俅同志竟然没有出席,这个效果和八级大地震差不多。
毫无疑问,高俅绝对不敢私自采取乔装打扮玩失踪,必定得到了宋徽宗赵佶的旨意,属于“奉旨潜逃”。
像高俅这样重要的人物,他“奉旨潜逃”之后根本不用做任何事情,就能够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也就是舆论导向的重要性。
高俅的确什么都没做,不过是找了一顶街面上最寒酸的小轿子,把自己弄成一个最普通的老百姓,然后在清风楼东面的宜男桥头躲起来。
“和那帮老奸巨猾的混帐相比,老子实在是太天真、太纯洁了,不是这帮王八羔子的对手,只能甘败下风。”
这是高俅离开之后,李宪发自内心的一句话,也是他无可奈何的一声哀叹。
高俅的确什么都没做,他“奉旨潜逃”一整天,然后钻进清风楼一趟,然后又堂而皇之回家了。然后,就会弄出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然后”!
最大的“然后”,就是李宪发现自己今天的努力,全都属于白费功夫!
李宪死皮赖脸和完颜京周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给清风楼找一个临时靠山,短期内不要出现什么风吹草动,确保自己的战略计划能够按部就班执行下去。
李宪能够找到的靠山,就是相当于大宋朝太上皇的大金国,而且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原则利益,和生死大敌完颜京达成一致意见。
没想到高俅突然出现,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打了水漂。
完颜京把李宪送回清风楼,结果高俅紧接着又进了清风楼。
李宪相信,高俅的化妆技术绝对不可能瞒住老奸巨猾的各国使臣,更何况高俅压根就没有准备瞒住谁。
正因为如此,完颜京回到都亭东驿的一瞬间,就会接到“高俅今日没有出席打春祭祀,刚刚化妆进入清风楼”的“绝密消息”。
一个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近臣,竟然放弃朝廷最重大的祭祀活动,而且要乔装改扮出去拜访一个人。这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多了,就算傻子都能够找到几个连贯性的问题。
然后,完颜京就必然联想到二十万石粮食问题。然后,肯定怀疑李宪和大宋朝廷有不可告人的东西。然后,完颜京承诺清风楼不出问题变成了废话。然后,李宪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萧芸娘看见李宪情绪低落,只好婉言劝解:“公子也没有必要气馁,朝廷里面的争斗手段从来都是如此。高俅这样的老手当然不能小看,他这一招四两拨千斤的手法简直炉火纯青,我们也只能承认暂时的失败,这并不丢人。”
“唉——”李宪长叹一声:“我本来的意思就是赶紧处理好这边的事情,然后尽快返回蔚州,因为外面的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可是被高俅这么一搅和,完颜京肯定怀疑老子两面三刀说话不算话,那还不恨死我了?这就会出现更大的变数。”
“就是!”牟长霞也有些愤愤然:“我原来觉得高俅这个人还不错,没想到他竟然想让公子背上言而无信的黑锅,挑拨完颜京仇视公子,实在是太可恶了!”
萧芸娘微微一笑:“就算这个计策是高俅出的,但没有宋官家赵佶下旨也行不通。所以,卑鄙无耻的罪魁祸首并非高俅,而是朝廷里面的那个皇帝陛下赵佶。”
李宪突然一拍脑门:“他娘的,愿赌服输。老子甘拜下风,承认惹不起朝廷里面的那些混账,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尽快想办法离开。三个契丹人呢?他们究竟怎么回事?”
“正确,北面才是我们的核心利益!”萧芸娘脸色一整:“结合高俅此前所言,大辽国的问题比想象的更加严重。契丹五部的族刀果然不是偶然出现,里面出了大问题。公子送回来的三个人,就是耶律延禧内廷带刀侍卫副总管耶律钜和两名亲卫。”
李宪并不关心来的是什么人,他考虑的是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他们都说了什么?”
萧芸娘很快出去把三个人带进来:“没有和公子达成一致之前,族刀我并没有交给他们。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自己说,问题真的不简单。”
原来,耶律大石杀死萧乙薛和坡里括叛逃之后,天祚帝耶律延禧把身边仅有的两万多兵马整编为五营,调整了统兵将领。
前军大营统制耶律孛迭,副将耶律马五,两千精骑;左翼大营统制耶律涂山、副将移剌斡里朵,两千精骑;右翼大营统制耶律余里衍,副将萧和尚,两千四百精骑;后军大营统制萧怀忠,副将耶律恕,两千四百精骑。
耶律延禧亲自统领中军大营,总兵力一万二千精骑,副将石抹卞、耶律铎、三宝奴等人,宫帐军统领耶律高八。
一个月前,耶律余里衍返回沙窝台大帐拜见耶律延禧,汇报了自己联络四万多抗金残军的经过。
耶律延禧一时间头脑发热,认为有了四万多军队从南面牵制完颜宗翰,发起东征收回天德军(今呼和浩特市东)、丰州(今丰镇)、云内州的条件已经成熟。
耶律延禧命令耶律孛迭和耶律马五的前军大营,立即从夹山出兵,全力突袭天德军。
命令耶律涂山和移剌斡里朵的左翼大营,立即离开青山大营,全力出击云内州。
命令耶律余里衍和萧和尚的右翼大营立即出发,拿下东胜州之后,紧贴着大夏国的国境线向南直扑宁边州。
耶律延禧亲率主力紧随其后,准备集中力量一举拿下武州、朔州,然后从北面、西面、南面夹击西京大同府,把完颜宗翰从山西赶出去。
没想到战斗一开始,耶律延禧的亲兵统领耶律高八突然逃走,而且带走了契丹五部的族刀。耶律孛迭和耶律马五紧随其后,带领前军大营两千骑向完颜银术可投降。
带刀侍卫耶律钜副总管最后说道:“我们奉旨追杀耶律高八,一定要夺回五部族刀。结果一路向南追过来,在锦屏山一线失去了线索。没有办法回去交旨,我们只好一路南下撞大运。”
“没想到摸到潼关附近,被我们发现了大夏国、吐蕃国的使团。曾几何时,我们大辽国使团都是大宋朝的第一座上宾,那是何等的风光。因为大宋朝背信弃义,让我们两年时间就家破人亡。”
“我们伏击吐蕃国的一个商队得到了两对鹰隼,准备化妆潜入汴梁城刺杀大宋高官。没想到刚到这里就看见了耶律高八,而且和完颜京在一起。因为担心耶律高八认出我们,所以不敢进城。”
“原来还有这么多曲折。”李宪看了萧芸娘一眼才接着说道:“萧芸娘偶然抢回契丹五部族刀,但对我没有丝毫用处,现在就可以交给你们。刚才大宋朝殿帅高俅通报一个消息,大辽国主耶律延禧全线崩溃,已经逃往大青山深处,你们如何找他呢?”
耶律钜没有回答李宪的问题,反而对萧芸娘跪下磕头:“看在小的们风餐露宿一个多月,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份上,请萧家小主人指点一条明路!”
萧芸娘摇摇头:“我现在是追魂枪李宪的女人,不可能为大辽国出谋划策。再说了,目前武州和天德军那边的情况不明确,所有消息都是听别人所言,我也拿不出什么好建议。”
“高俅说金国贼子彻底收服天德军、云内州和武州,天祚帝已经败退,这肯定不会错的。你们三十六人出来,现在只剩下三个人。即便我把族刀交给你们,万里迢迢又如何返回去?”
“这话不错。”李宪接口说道:“你们三个人带着五部族刀,这一路上要经过数百关卡,一旦被宋军或者女真鞑子察觉,只怕没有能力保护吧?既然如此,还不如在清风楼躲几天,看看有无更好的机会逃回去。”
为了坚定耶律钜三人的信心,萧芸娘还是从怀里摸出族刀展示了一下:“没必要骗你们,东西的确在我这里。如果你们一定要走,现在也可以拿去。”
耶律钜三人接过族刀一看,随即还给萧芸娘:“小主人执掌族刀,就是契丹五部之主。小的们唯小主人之命是从,绝对不敢乱出主意。”
萧芸娘收起族刀,这才对卜辙说道:“卜辙,带他们下去休息。目前局势微妙,弄几套衣服给他们换一下,不要透露风声。”
一宿无话,没想到李宪第二天还没起床,清风楼竟然又来了一个更加出乎预料的不速之客,事情越来越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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