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天时分,李宪在昏暗的马灯下忙活着,韦冬宁突然出去了一趟,然后又快速返回来。
“情况怎么样?”李宪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甚至都没抬头,还在加工什么小物件。
韦冬宁低声说道:“有消息了。蒙陀纠带领一个连隐蔽在戈壁滩深处,距离蒲察石家奴的女真大营十多里。”
李宪终于停下手里的东西抬头问道:“蒲察石家奴的女真大营在戈壁滩里面,那就是在我们正南方向了?距离大概多远?”
“按照传回来的消息来看,蒲察石家奴距离我们还有二十里左右。”韦冬宁伸手在地上画了一个三角形:“公子请看,蒲察石家奴所在的位置,刚好在耶律余睹大营的侧后,我觉得蒲察石家奴参战的可能性不大。”
李宪点点头:“你的分析有道理,蒲察石家奴手下两千多女真骑兵,应该是监视耶律余睹,而且处于一个机动位置。如果耶律余睹真要造反,蒲察石家奴可以立即脱离危险区域。”
韦冬宁精神一振:“难道耶律余睹真的会造反?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就可以不战而胜了。”
按照固有历史,这个脊骨眼上的耶律余睹,不过产生了脱离女真人控制的想法,但一直没有采取实质性动作。反而替女真鞑子立下若干汗马功劳,逐步消除了女真鞑子的戒心,然后才实施逃跑计划。
“你呀,把事情想的太好了。”李宪摇摇头:“我断定耶律余睹不仅不会造反,反而会对我们发起疯狂进攻,实际上就是对耶律余里衍发起猖狂进攻,从而消除蒲察石家奴的戒心。”
韦冬宁点点头:“蒙陀纠问公子,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偷袭蒲察石家奴,还是偷袭耶律余睹?”
李宪摆摆手:“他一个连不到三百人,万一陷入敌人的围攻就死路一条。马上派人告诉他,暂时什么都不要做。现在北面的情况传回来没有?”
韦冬宁摇摇头:“裴凤琦的西北方向预定战场,距离我们这里两百多里。卜辙的黑林战场,距离我们六百多里。这才一天一夜时间,就算找到人了,也没有这么快回来。”
李宪脸上浮现一种严肃的神情,换了一个问题:“白鞑靼部落的主力部队目前如何,蒙陀纠说过没有?”
“问题就在这里。”韦冬宁也满脸疑惑:“白鞑靼部落的主力部队留在原地没动。目前侦骑四出,似乎察觉到什么了。公子,白鞑靼部落会不会把注意力转到我们这边?”
李宪苦笑道:“这是必然的。女真鞑子在这里集中了四万人,肯定会引起各方注意,白鞑靼部落也不例外。只不过这里属于两个部落之间的分界线,白鞑靼部落还没有搞清楚哈剌鲁部落为什么要退兵,所以也不敢太放肆。”
韦冬宁的神情萎顿下来,说话也有气无力了:“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宪顿时意气风发:“耶律余睹为了保住自己的两个儿子,肯定不会撤退。既然他不走,那就只能针锋相对,我们要打到底!”
韦冬宁摇摇头:“我跟随公子已经快九个月了,就算再傻也看会了很多事情。这处兵营开始修建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余里衍会过来,说明公子早就有准备。公子最反感死打硬拼,这一次反其道而行之,居然主动被耶律余睹困在这里,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公子究竟在等什么?”
李宪突然伸手抱住韦冬宁的脑袋,然后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三个字:“毕长青!”
韦冬宁是李宪从三官寨开始的贴身保镖,她都不清楚核心内幕,别人更是想不通道理何在。
比如说耶律余睹,现在也没有睡觉。不仅他没有睡觉,手下的几个谋克(百夫长)也不可能睡觉,都在中军大帐焦虑不安。
当初跟随耶律余睹叛国投敌的人可不少,现在都是百夫长,分别是萧高六、萧特谋、耶律奴哥、萧仲恭、赵公鉴、刘儒信、刘君辅。除了这七个百夫长之外,作为蒲察石家奴的心腹助手,蒲察兀里海当然也在坐。
耶律余睹脸色不很好看:“今天白天诸位都带兵出战了,对方自始至终就是耶律余里衍出面。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难道我们的对手就是余里衍那个小丫头?我看不太像。如果不搞清楚敌人究竟是谁,我没有办法制定下一步进攻计划。”
在座的人都是百战老油条,当然能够听出耶律余睹的话中之意,是不露痕迹推卸责任,所以大家选择沉默。
大家都当哑巴绝对不是好事,所以耶律余睹开口点将:“兀里海将军,你是最先追过来的,手下都是女真铁骑,而且得到过石家奴将军的耳提面命。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你和大家说说。就算要死,也应该让大家死个明白,不是吗?”
蒲察兀里海属于太上皇的身份,现在被耶律余睹将了一军,不说话也不行:“大人说的不错,末将也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余里衍仓皇逃窜的路上,亲兵死伤无数,最后剩下一百来个女人,根本没有再战之力。为何突然想换了一个人呢?”
蒲察兀里海说了一大堆,结果全都是废话。
耶律奴哥红着脸说道:“依末将看来,余里衍不值一提,问题就是那片古怪的胡杨林。别看它面积不大,里面居然密不透风,肯定有古怪。昨天没有陷马坑,今天突然就有了,让我损失两百多骑,简直不可思议。”
蒲察兀里海似乎刚想起来:“耶律奴哥说得对,那片胡杨林实在有些古怪,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长得如此整齐、如此茂密的胡杨林。”
对于蒲察兀里海耍滑头,耶律余睹心里极度鄙视:一个前军先锋,事先没有查明敌情,就有贻误军机之罪。现在反过来附和耶律奴哥的意见,分明是把自己的责任全部推给别人。
对这种无赖之徒,必须狠狠敲他一杠子!
想到这里,耶律余睹点点头微笑着说道:“如此说来,兀里海将军前天追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古怪的胡杨林,对吧?”
蒲察兀里海无法抵赖,只能点头承认:“末将前天追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好多事情都没有看太清楚。后来又急于派人四处寻找水源,所以遗漏了这个问题。”
耶律余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这就怪了。前天因为太晚了没有看清,这还能理解。昨天一整天时间,你们有将近七千人在这里,为何也没有看出毛病呢?难道余里衍那个丫头有神通法力,能够挥手植林,吐气筑城么?”
“将军息怒!”赵公鉴赶紧打圆场:“据末将看来,那片胡杨林虽然古怪,但是面积并不大,应该容纳不下多少人。我们数万大军已经把它团团围住,不怕它飞上天去。”
“非也!”坐在耶律余睹下首的萧特谋,突然出言阻止:“将军的意思是,那片胡杨林不是天然形成的,更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早有预谋。按照兀里海将军的说法,余里衍是后来逃到这里,那就说明胡杨林此前就已经存在了。现在的问题是:那片胡杨林为何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何人布置的,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萧大人说的不错。”
另一个小伙子出声赞同,耶律余睹不用看都知道是萧特谋的兄弟:萧高六。
耶律余睹给了萧高六一个鼓励的颜色:“萧家精于谋略,你说说看。”
“将军,请恕在下直言。”萧高六接着说道:“如果那片胡杨林是余里衍公主设置的,那么她逃过来就是一种预谋。如果那片胡杨林不是余里衍公主布置的,那就说明另有其人。不管是哪种情况,说明我的对手绝非余里衍公主一个人。”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都是初次来到这里,对四周的环境都不清楚。从目前的教训来看,那片胡杨林就像一只大刺猬,不管我们从哪里动手,最后都讨不了好。由此可知,当初设置胡杨林的人,肯定有所谋划,这才是我们应该重视的地方。”
蒲察兀里海发现继续说下去,就会变成自己的罪责,顿时有些怒了:“一帮胆小怕事之徒!那片胡杨林就巴掌大小,充其量也放不下三千兵马。如果不是耶律大人心虚,仅仅出动数百人进攻,而是直接发动大军推上去,就必定一鼓荡平。”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基本目的已经达到。
耶律余睹一拍双手,说得威严无比:“兀里海将军果然豪气!我意已决,明日开战,全军出击,就由兀里海将军全权指挥。各部兵马一定要服从命令,违令者严惩不贷!现在诸位赶紧回去歇着,明日一战务必成功!”
众将纷纷告辞离去,耶律余睹双目隐现寒芒,却一闪即逝,又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一般。
萧特谋、萧高六兄弟似乎想留下来,耶律余睹很隐晦地摇摇头,随即一咧嘴角闭上了眼睛。
敌人在密谋什么,李宪并不清楚。按照后世的粗俗言辞,他现在忙得连打屁的时间都没有。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东方发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六十三个工匠回到防箭棚,眨眼之间就鼾声大作,李宪却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看见李宪又是一夜没睡,让韦冬宁心疼不已:“公子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再这了熬下去身体也承受不住啊?如果你倒下了,大家都没了主心骨,那才糟糕。”
“我没事。”李宪在韦冬宁耳朵边悄悄说道:“敌人昨天吃了大亏,或者是因为轻敌所致。那么今天不来则已,一来就很可能全力以赴。耶律敏的弓箭手,今天要略做调整。你让她们如此这般,不用惊慌失错。”
韦冬宁抽身离去,李宪仿佛一摊烂泥歪倒在地,靠着刁斗所在的牛车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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