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昌大言不惭敦促自己退兵,完颜宗翰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瞠目结舌愣了半晌,完颜宗翰终于反应过来:“枢密大人好一张利口,说得真轻巧!”
伸手一拍案几,完颜宗翰继续冷笑道:“割让三镇,两国息兵,是你们皇上和我们二太子达成的协议。你们不仅没有割让三镇,反而密谋策反耶律余睹。你们宋国一向标榜礼义廉耻,居然如此倒行逆施,为天下人所耻笑。”
“枢密大人也不看看如今的局面,一开口就让我下令撤兵,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异想天开?我大军南下惩罚不义,不远千里包围了汴梁城,岂能说退就退?不过,如果枢密大人能够拿出割地的证据,我也可以宣布退兵。”
这些都是事实,正面辩解是没有意义的。
聂昌完全具有后世无赖外交官的潜质,张口就能胡说八道:“我大宋皇帝一向仁圣,从来都是金口玉言,不会失信于天下。”
完颜宗翰一双鹰眼盯着聂昌,满脸都是嘲讽之色。
聂昌根本不看完颜宗翰,只顾自说自话,然后倒打一耙:“真要说起来,童贯、王黼等人见利忘义,擅自撕毁澶渊之盟,失信于大辽国,给我大宋造成意外之难倒是真的。”
“我皇圣明,能够及时拨乱反正,童贯、王黼等奸贼已经被诛除。至于大宋和大金,此前歃血盟誓,相关协议正在履行之中,国相大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带兵南下,这才是真正的失信于天下。”
和大宋读书人耍嘴皮子,完颜宗翰发现自己纯粹自找没趣,顿时就失了分寸:“我大金国可没说过废除此前和议条款,我们此次前来,就是要确保你们宋国履行协议割地。”
完颜宗翰这么一辩解,刚好掉进聂昌的语言陷阱,变成了各说各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既然各说各的,那就有皮好扯。
聂昌久历大宋官场,久经党派扯皮的考验,堪称扯皮专家。
此刻有了扯皮的由头,聂昌自然得理不饶人:“我奉大宋皇帝之命前来,当然可以全权处理一切事务。但是,如果国相大人不退兵,大金国军队没有退回到原来的出发地,聂昌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敢擅自割地。”
俗话说:得意不可再往。
聂昌一直在口头上占上风,仿佛又回到了大宋朝堂,顿时有些忘乎所以,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对面坐的是谁。
杀人打仗,是完颜宗翰的拿手好戏。扯皮磨牙,不是完颜宗翰的特长。
看见聂昌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完颜宗翰顿时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就拂袖离去,同时命人把聂昌抓起来,送进一顶小帐篷严加看管,并且不给吃饭。
冒着大雪出城,一天下来水米未进,饥寒交迫之下,聂昌头脑终于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玩过头了。
掀开帐篷的门帘往外一看,金国馆伴使者杨天吉带领一千多人,把小帐篷包围得死死的。名为保卫,实则监管,聂昌想逃走都不可能。
好在曾经有一面之缘,聂昌找到杨天吉进行协商,总算把自己的两个助手也弄进了小帐篷,他们是参议官刘岑、斡办官滕牧。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聂昌把刘岑、滕牧弄到身边,当然有话要说。
等到帐外金兵吃饭喧闹的时候,聂昌压低声音,把自己身负绝密使命的内幕说了出来,让刘岑、滕牧听得目瞪口呆。
打着义和的幌子,实际上是想逃出金兵的包围圈,然后召集各处兵马进京勤王。
这是什么事情?这是九死一生的掉脑袋的事情!
想当初,董承对外宣称得到了皇帝密诏,邀约天下豪杰共诛曹操。
刘岑、滕牧都是读书人,对于历史典故滚瓜烂熟。聂昌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俩就已经想到了最后结局。
衣带诏,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不过是董承自高身份,为自己拉帮结派造势而已。
董承是国丈,也就是汉献帝刘协的岳父大人。董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汉献帝刘协,本来就是想通过此举获得外戚势力。
可是曹操横空出世,很快就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掌控了朝廷,而且挟天子以令诸侯。
董承虽然被升为车骑将军,但是军队都是曹操的,董承根本不能指挥一兵一卒,实际上是明升暗降。
构建外戚势力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董承自然对曹操恨之入骨,这才对外宣称身怀皇帝密诏。
通过封官许愿,董承还真的拉拢了一批人,甚至连刘备、马腾都给忽悠进去了。
没想到曹操顺水推舟,表面上对于董承的秘密活动视而不见,实际上开始一个巨大的布局,最后把反对自己的人一网打尽,只有刘备逃出生天。
现在聂昌又说自己身怀密诏,刘岑、滕牧心里就开始七上八下。
聂昌原名聂山,后来小皇帝赵桓赐名聂昌,可见关系非同一般。
按照聂昌和小皇帝赵桓之间的关系来说,聂昌身怀密诏也有可能。
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刘岑和滕牧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旦被完颜宗翰察觉有异,那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肯定要被五马分尸!
现在正是两军交战正酣,向完颜宗翰告密也不可能获得信任。如果完颜宗翰要杀聂昌,刘岑和滕牧相信自己的人头也保不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刘岑、滕牧只能指天发誓:绝对不会泄密,一定唯聂昌马首是瞻,誓死促成此事。
聂昌的担心没有错,从第二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见到完颜宗翰,所谓的和谈已经变成了水月镜花,必须另外想办法才行。
参谋官刘岑终于履行职责,开始对聂昌提出参谋意见:“大人,可以通过杨天吉转告国相粘罕。即便要割让河东和河北之地,也要办理相关移交手续。这就必须让我们亲自过去和各州镇的官员说清楚,把我们困在此处肯定不能解决问题。”
聂昌一听也对,顿时约见杨天吉:“国相大人再三言明,一定要聂某拿到割地证据才肯退兵。经过一日夜的深思熟虑,我认为国相大人的顾虑也能理解。但是这件事情急如星火,而且路途遥远,我们困在此地啥事儿都干不成,白白浪费时间。
“如果继续宕延时日,无论是对大金国,还对我大宋国,都极为不利。我想尽快启程,只要路途一切顺利,最多二十天就能够完成此事。只要国相和二太子肯班师回朝,双方放下刀枪握手言欢,共享太平,那就是大宋、大金臣民的福分。””
如果放在后世,聂昌完全可以当选影帝。他唱作俱佳,表演十分到位,一番话真有感人肺腑的意思。
杨天吉,原是大辽国的南面官,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他觉得聂昌言辞诚恳,所以屁颠屁颠跑去寻找完颜宗翰汇报。
聂昌、刘岑、滕牧急于逃脱羁绊,完颜宗翰也想借此迷惑大宋君臣,自然是一拍即合。
第二天,完颜宗翰命令杨天吉带领一千骑,并且安排一个百夫长(谋克)郭天信带兵,“陪同”聂昌等人到河东各处劝降。
大宋君臣长于内斗,做什么事情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问题,缺乏最基本的战术头脑,战略眼光啥的,就更别提了。
聂昌得到小皇帝赵桓的亲笔密诏,自以为得计,实际上一厢情愿。
看见完颜宗翰同意自己离开金兵大营,仅仅派遣杨天吉、郭天信率领一千骑随行护卫,聂昌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自然是满心欢喜。
非止一日,聂昌等人来到绛州境内。
书中交代,完颜娄室率领大军南下的时候,各州县的宋军官员早就降的降、逃的逃,绛州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绛州的正平县、稷山县在汾水以西,完颜娄室急于南下渑池、潼关一线,并没有越过汾水进攻正平县和稷山县。
聂昌、刘岑、滕牧带着杨天吉、郭天信,还有一千金兵,刚刚度过汾水,就遭到一支宋军的迎头痛击。
郭天信率领金兵一千铁骑,因为是出来招降纳叛的,所以没有什么战斗准备,结果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杨天吉发现自己居然中了埋伏,自然是恼羞成怒,于是命令郭天信把聂昌等人抓起来,马上斩首示众。
“杨大人暂息雷霆之怒!”聂昌一看大事不好,赶紧出来说话:“我们从京城而来,这里的军民还不了解所谓何事。只要我上去解释一二,肯定就没有问题。”
“不行!”杨天吉怒气不减:“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们南人根本靠不住。你给我留下,让刘岑上去交涉。”
这一下,聂昌终于傻眼了。
衣带诏,就是衣带诏。聂昌虽然有小皇帝赵桓御笔亲题的密诏,但是缝在官袍下摆内侧。
就算没有缝在衣服里面,难道当着杨天吉、郭天信的面拿出来交给刘岑,然后到阵前告诉那些宋军,那还不是自己作死么?
没办法,聂昌一边眨眼睛,一边只能硬着头皮对刘岑说道:“你上去告诉对方,现在皇上被困在京城里面,日夜焦虑不安。只有尽快完成割地让金国退兵,才能让皇上摆脱困境。”
刘岑当然明白聂昌眨眼睛的意思,那就是要找机会告诉对方,小皇帝赵桓有密诏下来,让各地军队立即进京勤王。
俗话说得好:把别人当傻子,你就是最大的傻子。
刘岑刚要纵马前往,郭天信一摆手,身后冲出一百多骑紧随而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身后金兵的一百多把大刀伺候着,刘岑纵马来到两军阵前,只能在心里叹息,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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