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终尽（一）

我离家的事情父母并不知道，我也从未想过对他们提及此事，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我的这个行为可以视作对他们这些年疏于管教的报复

一夜无话，我竟难得的再一次失眠，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我，已经记不清数了多少只羊，也记不清窗外经过了多少辆车

无论多晚的车，通向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家

勤勉奋进的工作者在夜深人静之时踏上归途，即使疲惫缠身，也会有一个地方等待着他们，我靠在窗台上，眼睁睁的看着楼下一对骑着电瓶车路过的情侣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想来也是幸福的吧，能有一个人在长夜里陪伴自己

搬过来这里已经三天了，期间温蒂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既有寒暄问暖的，也有埋怨撒娇的，我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个妹妹，每次都会被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数落几句

“哥哥，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工作怎么样，会不会很辛苦很累呢？”

“要好好的休息哦”

……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的摸出了手机，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拨通了那个号码

接通得很快，甚至让我产生一种对方刻意在等我的这个电话的感觉

“喂，哥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张了张口，但是我实在想不到该说什么

“喂喂?哥哥?你还在吗？”

妹妹的催促声让我意识到她还在等我的答复，于是我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

“哦哦……晚安温蒂”

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就愣住了，因为这是我下意识的说辞，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而温蒂也不会想到我半夜打电话给她就为了说一句晚安吧

电话的另一头温蒂的声音停了下来，气氛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之中，好在仅仅只过了一会，悠响起了温蒂的声音

“晚安了哥哥”

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话

“如果不开心要跟我说哦，我一直都在”

我慌慌张张的掐断了电话，生怕自己的情绪波动被敏感的温蒂察觉到，喉头滚动了几下，我感觉自己的眼睛一阵酸涩

温蒂，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随手把电话扔到了床上，我站在窗前闭上了眼睛，只有闭着眼睛才不会看到流泪的自己

我忽而想起了温蒂曾经送给我的水杯，于是走到书桌旁，淡紫色的马克杯上面有一句话

“我不敢让你走得太远，怕你没有力气再走回来”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对于选择了这条路的我而言，现在想再见到温蒂已经充满了困难，无关距离，而是心里的感情和立场

违背了父母意愿的我，和承载了父母期望的她，或许立场就如同棋盘上的黑白子一样针锋相对，不过我不是黑子，而她却是白子

我只是一枚弃子，一枚负气离家出走的弃子

……

光明之下必藏黑暗，亦可以理解成灯下黑

我住的地方视野比较开阔，加之我晚上经常失眠，所以倒是见到了许多的事情

有三更半夜在大马路口约架的社会青年，也有闯红灯的出租司机，有骑着摩托车抢劫财物的盗贼，也有一言不合就反目的情侣夫妻

有的时候我只能远远的看一个大概，偶尔运气好的时候我能听清楚他们的对话

如果说生活是一锅粥的话，那这些琐碎无常的事情便是最好的调味剂，佐以他人的喜怒哀乐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到也不失为一种生活方式，当然如果是主动制造佐料的话

我没有闲心情去顾及路人的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也不想去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善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在某件事情的案发现场，我也会如同其他人一样冷漠

在他们的立场看来，我只是旁观者，或许说是一个盗窃的他们小秘密的窃贼，虽然这些秘密是他们亲手交给我的

窗外吵架的情侣早就停止了吵闹，女方枕靠在男方的肩头，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和在路灯下越拉越长的影子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此时的我正驻足在窗前，而天依然没有亮，很不凑巧的是，今天晚上看不见星星，连月亮也被厚实的云层掩盖，漆黑的夜空让我感觉到了一阵压抑和窒息的感觉，就像是意识和身体都沉入了诡秘的深海

挣扎是徒劳的，就像人类无法在水里呼吸一般，我也不可能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端坐于云海之上

现在几点了呢？屋子里没有开灯，窗外无月无星的夜空比屋内的黑暗更为深邃，我实在没办法在一片黑暗之中找到自己的手机，只能大概推测现在的时间

然而天公不作美，窗外刮起了大风，没有开窗户，但是我能感觉到房间外面那种躁动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路边上的路灯熄灭了，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已经要天亮了吗？

长夜终尽，而在这长夜里，我只是个普通的路人，无关紧要的见证者，卑劣无耻的窃贼

我于长夜之中窃取了路人的秘密，也如同教堂里的牧师与神父见证一对对情侣的海誓山盟

我此时多希望自己变成一支昙花，不求生如夏花之绚烂，只想寻求一瞬间的高贵，可是对于我这种极端矛盾的人而言，倘若成为了花也只会是西兰花那种不伦不类的蔬菜吧

我害怕自己走得太远，没有力气回来

不过似乎，我已经迈出了远行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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