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苍松

第二十二章

　　此番会武陆雪琪表现得四平八稳，没有掉出前四的行列，只是不期中途竟然无端地杀出一匹黑马来，黑马堪堪抢走了她原本十拿九稳的第一名次，且让原本的夺取前四的大热门齐昊落到了第五名去了。

　　那匹黑马就是张小凡。

陆雪琪：“啧啧，这位师弟同我恰好相反，我是情场得意，赛场失意，而他则是情场失意，赛场得意啊。”

　　是夜，她朝着道玄这般点评着。

　　道玄淡淡一笑：

道玄：“你怎知他是情场失意？你就那么自信他喜欢你么。”

　　揪了揪他的袖子，她看着道玄，表情甚是讶然：

陆雪琪：“你怎的把我想得这般自恋？我说的乃是张小凡和田灵儿，外加一个领衔客串的齐昊齐师兄，他们三个之间的爱恨纠葛那可是微妙得紧啊。”

　　道玄脸色微红，甚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见状，她笑了笑。

　　沉吟片刻，道玄说道：

道玄：“他们三个之间的爱恨纠葛我倒不甚在意，只是这张小凡，沉沦十年，一朝夺魁，此事值得深思。”

　　拧眉一叹，她点头道：

陆雪琪：“确实值得深思，大竹峰首座，就是那个胖胖的，田灵儿他爹，在我和张小凡比试之后，一张发面团似的脸都青成包菜了，连作为师父的他都未曾想到张小凡会有这么强的实力，啧啧，张小凡，这人可一点儿也不微小，一点儿也不平凡啊。”

　　道玄嗯了一声，他正待负手踱步，却好似忘了陆雪琪正扯着他的衣袖，他看了一看，默默又将手放下，轻嗽一声，继续说着张小凡，道：

道玄：“若他当初沉沦十年是假，如今会武夺魁的实力是他真正的实力，如此扮猪吃虎，可见他心思深沉，此子便不能重用，若他当初十年是真，而今忽然实力大涨，却又不知是哪个人暗中助他？那暗中助他之人，也不知是为什么而来的，难道是。”

　　道玄忽的眉头一拧，似是想到了什么。

陆雪琪：“掌门？”

　　道玄回神，看了她一眼，道：

道玄：“你和田灵儿如今关系不错？”

陆雪琪：“是啊，她性子很是活泼可爱。”

　　想了一想，她道：

陆雪琪：“掌门，你问我田灵儿，是要借此打探张小凡？这未免也太迂回啦。”

　　道玄低低一叹，看着道玄，她又道：

陆雪琪：“下山之后，我兴许可以在暗中替你观察张小凡？我一想到他，还有他那莫名其妙的武器，就觉得，怪异，那烧火棍竟可以与我的天琊剑相抗衡，而且丝毫不落于下风，且隐隐透露出几丝邪佞之气，恐怕那是个——”

　　蹙眉，顿了顿，她问道玄：

陆雪琪：“他那烧火棍，和我的天琊剑相触的时候，我只觉天琊剑好似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对烧火棍跃跃欲试，仿佛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仇敌，真是奇怪，掌门你可知道些什么？”

道玄：“此生最大的仇敌？仇敌，仇敌，天琊剑，仇敌，”

　　道玄的拳头蓦然握紧，

道玄：“难道竟是噬血珠！可是，不对啊，那是一根短棒，并非一颗珠子。”

　　闻言，陆雪琪在手里比划了一番，道：

陆雪琪：“兴许是那一颗珠子被人镶进烧火棍里了？”

　　道玄听了，却缓缓摇了摇头。

　　抚了抚道玄的拳头，她宽慰道：

陆雪琪：“好啦，掌门，不要再废脑筋想那个啦，既然天琊剑的仇敌是噬血珠，那烧火棍必然就和噬血珠有关联，照我看，不就是一根烧火棍么，明早你找个由头，让大竹峰首座那胖老头将烧火棍要来，然后好好研究一番，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就行了？”

　　道玄眉头渐松，轻轻一笑，道：

道玄：“研究自然是必要的，我心下已经有了个猜测，那短棒或许是凶兵摄魂，曾几何时，它也是一件几可与噬血珠齐名的凶物。”

陆雪琪：“摄魂？”

陆雪琪：“听着这个名字，它是不是可以迷人心智？怪不得，楚誉宏说，他和张小凡比试的时候，好像看见了张小凡变成了个，唔，生着一双血红色眼睛的魔头。”

　　道玄摇头，道：

道玄：“并非如此，古书异宝十篇里有载，天有奇铁，落于九幽——”

陆雪琪：“九幽是个什么地方？”

道玄：“天有九霄，地有九幽，九幽就是传说中的冥魔之界，据说在忘川河的下游。”

陆雪琪：“原来如此，掌门你懂得可真多！”

道玄：“你啊！故意夸我，这故意也故得太明显了些。”

　　看着他，陆雪琪盈盈一笑，道：

陆雪琪：“看破不说破嘛，掌门，你这样就把聊天给聊死了，你应该说这是自然，或者说，也不看看你心仪的对象是谁，唉，掌门，我可真为你发愁，要不是我一门心思喜欢你，你可怎么留得住我呀。”

　　道玄伸指点了点她额头，

道玄：“少看些闲书，”

　　又道：

道玄：“天有奇铁，落于九幽，幽冥鬼火焚阴灵厉魄以炼之，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厉之气，千年成摄魂之能。”

道玄：“摄魂此物，并非是迷人心智之物，它的作用，是摄取人之魂魄，让人失魂落魄而死。”

陆雪琪：“听起来倒是阴毒，不过，千年方红？千年成形？千年聚气？再千年摄魂？统共四千年？炼制一件法宝需要这么久的吗？吹牛的吧？”

　　听了她的话，道玄说道：

道玄：“兴许第一个见识摄魂的人，说的是十年方红，十年成形，十年聚气，十年摄魂，而写书的人觉着十年太短，显不出摄魂的恐怖，便在十上加了个撇。”

道玄：“这就好比你看过的那些仙侠话本，动辄几百年时光飞逝，不动则上万年光阴虚度，写书人写得欢畅，只管往十上添撇年旁写万，我们普通人的蝇营狗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倒是显得小家子气。”

陆雪琪：“掌门？”

　　她看着道玄，皱眉道：

陆雪琪：“掌门，你怎么了？忽然变得这么，阴郁？掌门，无论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在你身边做一个倾听者。”

　　道玄一怔，轻飘飘一叹，道：

道玄：“没什么。”

陆雪琪：“掌，”

　　她顿了顿，忽然又明悟过来，她追求道玄的三年对她来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可这三年也不过是道玄年纪的一个零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从熟悉的陌生人变成了熟人，在道玄眼里，‘熟人’二字，未必比得上碧水寒潭里的水麒麟更值得他信任。

　　纵然她爱他，纵然他愿意接受她的爱，但爱情从来不是道玄所求，一个令他些许心动的美人，并不值得他付出真心。

　　茫然看了看碧水寒潭，她在心里默默一叹，脸上却浮现一个淡淡的笑。

陆雪琪：“掌门，你不是欠了我一个要求么，我已然想好了要让你做什么了，你要不要听一听呀。”

　　道玄嗯了一声，道：

道玄：“你说。”

　　笑眯眯执了他一只手，陆雪琪道：

陆雪琪：“等我下山历练之时，你也要去。”

　　道玄怔了一怔，说道：

道玄：“我还以为，你的要求会是，”

　　忽又一笑，他道：

道玄：“要我陪你一起下山么，七脉会武才过，此时门中事务繁重，你这可就有些难为我了。”

陆雪琪：“这个嘛，我自然知道，所以我也并非是要你一步不落地跟着我们一起走，我已经看过地图了，从青云门绕路到草庙村，再走水路去渝都，然后再去空桑山，此程绕路甚多，一路上恐怕得走个十天半个月，而如果是走一条直路，直接从青云门到空桑山，则只需两日路程，是以我们四个走那十天半个月的路，而等到我们快到了空桑山的时候，掌门正好处理完那些累积了好些天的繁务，可不就能直接出发，前去空桑山和我见面了么？”

　　道玄弯了弯眼睛，道：

道玄：“也好，你这个要求，那我便应下了。”

　　忽然又道：

道玄：“你，实出我意料之外。”

陆雪琪：“嗯？”

　　道玄揽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柔声道：

道玄：“你这样乖。”

陆雪琪：“乖？”

　　她闷闷一笑，凑上前去，在道玄心口处轻轻一吻，向他道：

陆雪琪：“出你意料之外？哎呀，你今日才发现我对你好么？那你肯定还没有想到，其实我是把自己所有的坏脾气和矫情劲儿都用在了不相干的人身上了，所以才能留下最好的那些本性给你。”

　　转眼间，道玄的耳根便红成了一片，且那红还有着不断向下蔓延的趋势。

　　他颇不自然地松了手，眼睛四处乱瞟了好一阵，然后伸手指向天空，张嘴欲说些什么。

　　见状，她大是扫兴：

陆雪琪：“好啦，好啦，你又这样，”

　　慢条斯理扯了长音，她摇头晃脑道，

陆雪琪：“已经很晚了，我这就回去睡觉啦，掌门，明晚再见呐。”

　　道玄幅度甚小地点了点头，道：

道玄：“明晚再见。”

　　朝道玄挥了挥手，她转身，过了虹桥，正要往小竹峰御剑而去的时候，忽然，一条黑影自半空中袭来，这让她慌忙闪身一躲。

　　那黑影扑了个空，落在地上站定，右手五指爪勾而起，一团黑气自他的爪心升腾起来，因瞧着有些不妙，她慌张御剑便要向玉清殿处逃去。

黑影：“留下！”

　　那人声音极其沙哑，显见是个伪装的假声，好让人听不出他是谁，他右手黑气骤然间化作流光，直向向陆雪琪脚下的天琊剑疾取而来。倒提着剑鞘，陆雪琪狠狠朝那团黑气一击。

　　‘砰！’的一声，狠狠一击之下，她的虎口直麻，那黑气经此一击却也未散，竟好似一团活物，霎时绕着剑鞘向她的手指探来。

　　心思电转，她又反手将剑鞘朝着那黑衣人一扔，那人一时不察，竟被剑鞘砸个正着，但听‘滋滋’好一阵烤肉的声响，那黑衣人胸前被黑气侵蚀出好长一道血口。

陆雪琪：幸甚幸甚，那黑气没挨着我的指头，不然，恐怕我那只手就算废了。

　　她这般想着，抓紧时间慌张御剑奔逃，那黑衣人紧追不舍。

　　那黑衣人倒也甚是硬气，胸前那样恐怖一个伤口，竟也连个痛也不呼，甚至紧追途中，和她几番打斗时，也看不出他因自己的伤势而束手束脚的样子。

　　这番一逃一追，最后，黑衣人一掌击来，陆雪琪一轱辘滚落在玉清殿前的砖石地面上，强自用天琊剑撑起身子，她咳嗽一声，嘴角溢出一痕血迹。

　　感受着背部脊梁处的冰凉，和那一瞬冰凉过后的无知无觉，她心道：

陆雪琪：也不知，我这脊骨必然被他一掌拍断多少。

陆雪琪：自我修行至今，还未受过如此大伤！

陆雪琪：这人，实在是可恨！

　　她本欲引身后黑衣人至此，然后好唤出道玄，让他和道玄打斗一场，然而瞥一眼碧水寒潭，心中却生出了更好的主意。

陆雪琪：哼！不若就让水麒麟来收拾此人。

陆雪琪：水麒麟一出，他便生死由天。

　　想到做到，她强撑着一口气，念动咒诀，将天琊剑往碧水寒潭里一掷，潭中瞬间激起浪花千层。

　　水麒麟怒极狂吼着自水中探出身子，风云登时变色，漆黑的天幕刹那泛起幽蓝的光晕，狂风呼啸，通天峰峰顶巨震，电光如柱，自云间降下。

　　黑衣人骇极，狂吼：

黑影：“你这疯子！”

　　转身便要逃遁。

　　说时迟那时快，道玄凌空而来，一柄诛仙剑挡住黑衣人去路。两人战作一团，道玄剑招稍纵即逝，已而那黑衣人已被一剑刺中，倒在地上。

　　见水麒麟幽冷眸光看向她，陆雪琪飞身向黑衣人一扑，合抱粗的硕大水柱紧随而来，眼见那水柱即将触及到她，她就地一滚，黑衣人恰被水柱轰个正着。

　　“轰”的一声，庞大水柱触及黑衣人，而后又触及地面，黑衣人瞬间没了声息，而她因侥幸躲远了些，没死，却仍受了重伤，只能在余波中费力喘息，因怕水麒麟见她未死又发一招，当下，陆雪琪决定，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装死。

陆雪琪：千招万招，皆不如诈死一招。

　　但听得道玄口中念了一句无量天尊的法号，风声呼呼，水麒麟狂吼几声，紧跟着又是刷刷几声响动，然后便是万籁消弥。

　　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就见道玄正满脸苍白地看着她，握剑的手抖个不停，空着的那只手就要触向她的脸。

　　讪讪一笑，她道：

陆雪琪：“雪琪没死，掌门，你放心些。”

　　话一出口，才觉得嗓子甚是干痒，不由得，她便是一口肺血咳出，道玄面容甚是僵硬，自身旁弟子手中接过一个小瓶，掀开瓶盖，也不管多少，他直接将那瓶口对着她的嘴巴，一连不知多少粒丸药进了她的口中。

　　陆雪琪勉强坐起，脊骨因药力而不断愈合，愈合时，她只觉背后胀痛不已，难耐地伸手欲揉，却被道玄一掌拍开，只好作罢。

　　环视周遭弟子，指了指骨骼尽碎的那个黑衣人，她向道玄做足弟子风仪，肃声道：

陆雪琪：“多谢掌门相救，掌门容禀，雪琪今夜在虹桥赏月，正欲御剑回到小竹峰时，这人不知为何忽然对我发起攻击，且招招狠手欲取雪琪性命。”

　　道玄一双眼睛只看着她，脸色甚是疲惫，他挥了挥手，即刻有弟子前去掀开那黑衣人的蒙面黑布。

弟子：“啊！”

　　那弟子陡然一声惊诧的叫声。

道玄：“怎么？”

　　道玄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侧头道。

　　那弟子声音颤颤巍巍：

弟子：“苍，苍松师叔，是苍松师叔。”

　　道玄一怔，陡然便是一个短促的冷笑，他几步过去，垂目看了一看，少顷，就见他抬手捏了捏额角，悠悠道：

道玄：“原来是他，将他尸首扔下碧水寒潭喂了灵尊吧，”

　　忽又声音转厉，

道玄：“今夜之事，你等断不可宣扬出去，若有泄露，当被逐出师门。”

　　听了此话，周遭一时寂静起来，道玄的弟子们无不面面相觑，紧跟着又纷纷应是。

　　见道玄向她看来，陆雪琪忙也跟着应是，道玄这才点了点头，他淡然拂袖，又道：

道玄：“此事关乎青云门声誉，具体情况，会有人暗中慢慢调查，你们切莫打草惊蛇，万一苍松他来自魔教，你们此后，但凡是泄露一个字，都有可能会让前去剿灭魔教的同门师兄弟、师姐妹的血多流、白流，知道么？”

　　弟子们纷纷跪地，几乎是赌咒发誓，言称必定不会泄露半句半个字。

陆雪琪：掌门他，不愧是掌门。

　　第二夜，她在小竹峰养伤，未能依约前去和道玄相会。

　　因她白天不敢表现出自己有伤，练剑时一概只是强撑，加之失了神剑天琊，又被师父水月罚站了整整三个时辰，到晚上时，原本已好了大半的伤口倒又恶化了几分。她趴在床榻上，正自哀叹间，忽然就听见窗外传来几道小小的扣窗声。

　　勉力从床上爬起，她心下愤然。

陆雪琪：也不知是谁，竟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正愤愤然，窗子甫开，就见一只手便从才开的窗缝里伸过来，掌心一只小小瓷瓶。

　　她吓了一跳，险些因为惊愣将窗子一把关起，等到看清那是道玄的手腕，心中忽然一甜，一时间，只觉得背后的胀痛好似无药而愈了。

道玄：“这是水灵膏，对你的伤势有奇效。”

　　道玄的脸在星光下淡淡有辉。

　　轻轻嗯了一声，她只觉心里百花齐绽一般，接过他手里的瓷瓶，把玩一会儿，她和道玄默默对视着。

　　道玄的手在她眉心柔软一触：

道玄：“可还要我做些什么？”

　　她道：

陆雪琪：“我，你，你陪我一会儿就好，”

　　一时忍不住嘴边的笑意，又道，

陆雪琪：“过去三年，都是我去找你，这还是你第一次来小竹峰和我相会，我好开心啊。”

　　道玄的指尖摩挲过她的眉毛，然后缓缓向下，一下一下地轻摩她脸颊：

道玄：“我会陪着你的，你想让我陪你多久都行。”

　　清风拂过，窗扇‘哐当’一声敲在墙上，她心中颤了一颤，道玄也似惊了一瞬，收回了在她脸颊上不断游移的手。

　　四下看了一看，她红着脸，对道玄嚅嗫道：

陆雪琪：“不如你先进我的屋子里来吧，万一有师姐师妹们路过，看到你在我窗前，恐怕影响会不太好。”

　　道玄凝视着她，许久，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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