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页 从橘子到橘子

列车穿过长长的隧道，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疾驰着。

窗外的景色匆匆划过，以人类的动态视力而言，不定睛看根本捕捉不到确切的形状。

房屋、土地和树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眼前掠过，通通化作或棕色或墨绿色的长长线条，随着列车一路前进。

整部列车就仿佛置身于那部《星际迷航》中的时空隧道一样，窗外迷迷蒙蒙的。

有一半原因是列车速度过快，还有一半原因是车外正下着微微细雨。

朦胧细雨中，列车顺着铁轨，向着地平线的尽头飞速行进。

当然喽，对于我来说，车外的所有景色都好像停顿的画面一般随意捕捉就是了。毕竟计算方式和处理系统在这方面要远超过人类嘛。

举个例子的话——

比如说那个站在高处往列车撒尿的孩子。

又比如说那个被风吹起裙摆的姑娘的胖次颜色。

明明各种地方都停留在极其原始的层次，在列车上却有着足以在21世纪傲然的技术呢。

人类这种生物，果然不论在哪里都让人琢磨不透啊。

我由衷地发出了不合人偶身份的感概。

不好不好，芯片里的程序已经在“哔哩哔哩”地发出警告了，提醒我不要对人类的事情多加诽论。

我赶紧摆正姿态，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唔，这么说起来，说不定那些在科幻电影里的前辈们也是像我一样，一边装出一副严肃刻板面孔，一边在心里吐槽人类各种匪夷所思之处的吧。然后在下班的时候一起约着喝一杯机油，互相抱怨人类老板有多么多么难伺候。

一想到前辈们挥舞着充满机械质感的钳子手臂破口大骂，我就忍不住在心里偷着乐。

不过，与前辈们不同，我的面孔却是实实在在的无法作出表情啦。

“嘟————”

蒸汽机车的汽笛声高高响起，在一望无尽的田野上穿梭。

对面，主人难得地闭上眼睛，倚在柔软的长椅上休息。

大概是反映了内心的感受吧，他将双手放在膝上，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棕色的夹克被紧紧地裹在身上，凌乱的黑发与略显苍白的脸色相映衬。总是拧在一起的眉毛此刻也服服帖帖地舒展开来。

不过，哪怕是在假寐，我也能轻松地从他的脸上读出发自内心的疲惫。

并非来自秋季早晨的寒风，也并非来自收拾行李匆匆赶车的仓促，而是从更深的地方，像泥潭的气泡一样不断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这份疲惫想必是经历了日日夜夜的痛苦和煎熬后才铸就的吧。不停地追寻，不停地失望，不停地积攒自我厌恶，以至于在额头上都烙下了几缕深深的痕迹。

真想为他抹掉这份痕迹啊。

心里再次产生了不应该产生的想法。

但是这次程序却罕见地沉默着，没有再对我发出“哔哩哔哩”的警告。

我静静地注视着主人，像一只忠心耿耿的拉布拉多。

“......让我躺一会，早上太早起来了。”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主人发出了这样的呢喃。

列车在轻轻摇晃，车厢里弥漫着典雅的檀香味。

对面，主人脸上的疲惫也因此消融了几分。

人来人往的车厢当然不会散发出这种新鲜到仿佛刚刚砍伐的木料芬香。显然是有专门的车组人员特意在车厢内摆上了相关的陈设来保持车厢的气味。

对我来说檀香只是一团团的分子而已。不过对人类来说这可是闻起来极其舒适的味道。

目光凝在角落嗡嗡作响的小装置上。显然，精巧的通风系统也是必不可少。

这样大费周章的做法自然是效果显著。车厢里的乘客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上轻松的神色，互相愉快地攀谈交流，尽情享受着工作人员竭力打造的舒适环境。

我把行李箱放到旁边，自己则坐在主人对侧的座椅上。

对面，主人整个人像卸了全身气力一样躺在柔软的座椅上。但在浑身放松的同时，他的双手又纠缠在一起牢牢地束在腹前。

他的睫毛不时地轻轻颤动，似乎想一口气痛痛快快陷入睡眠。

看来舒适的车厢让他感到十分满意。

我再一次打心底感谢起艾尔小姐，不仅为我们联系好了在佛罗斯达的住处，甚至还为我们准备了两张直达佛罗斯达的车票。

托她的福，我们才能在如此高档的车厢里度过枯燥无味的旅途。

不过，一想起主人看到车票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情景，我就越发确定艾尔小姐故意存了某种恶作剧般的心思。

时间回到出发前一天——

“诺，送给你的车票，姑且算作救命之恩的一部分吧，不用客气，尽管收下吧。”

眼镜从鼻梁上被摘下，随意地放在手边的桌子上。

明明是感激的话语，从嘴唇中跳出时不知为何却带上了几分戏谑的味道。

艾尔小姐半躺在沙发上，嘴角含着笑意说道。

“......唔、怎么会、这么高档的车票......”

看到车票的价格，主人的脸色在瞬间就扭曲了。

“诶，你不会是想着以后还要还回来吧？安啦，这是为了偿还救命之恩啦，是送给你的。”

艾尔小姐强忍住笑意，挑起眉毛，然后像报复似地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人情世故嘛，能做到泰然处之才算是真正的成熟男人。”

以肉眼可见的，主人的脸色涨红了。

“唔......你、绝对是故意的吧？”

面对主人的质问，艾尔小姐只是睁大了眼睛，用拙劣的演技表示自己的无辜。

“诶，怎么这样说？只是两张小小的车票嘛，对我来说不值几个钱的。更何况——”

声音被故意拉长了。

“你也没有多少积蓄吧。”

“唔——”

正中要害的致命一击，连我都忍不住要喝彩了。

最后，一直纠结于无聊人情的主人还是低下了头，

“......这个情我承了。”

从后槽牙强行挤出来的一句话。

嗯嗯，就该这样才对嘛。人情不过是利益的互换，所依靠的只是脆弱的关系，作为契约来说，真是连一分钱都不值得呀！该用就用，该拿就拿，大不了翻脸不认人嘛。送上来的东西怎么有不吃的道理！

然而。

“以后你无论有什么困难，我绝对会帮你的！”

像是玄幻小说里高喊着“莫欺少年穷”的主角，主人憋出这么一句话。

之后，艾尔小姐大笑了足足有七分钟三十一秒。

......

思绪回到现在。

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主人当时吃瘪的样子，我就不禁发自内心地愉快起来。

嗯嗯，一定是为了主人的成长而感到欣慰吧。

用料讲究的木桌上摆放着和我名字相同的水果。这是莎娜在车站上交给我们的饯别礼物。

我正好闲了没事，就从装橘子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小碟子，将橘子一只一只地剥开来，分成瓣，堆在小碟子里，等主人醒了吃。

正是九月份的秋天，橘子也都是些好橘子。

饱满的橙黄色果肉被堆砌在一起，层层叠叠，像一座漂亮的小塔一样耸立。

我不禁为自己的作品感到洋洋得意，确信主人醒来后一定会啧啧赞叹。

就在我专心致志，剥到第八只橘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好久没有吃橘子了啊，可以给老夫一个尝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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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根据我的观测，按照狭义上来划分的话，主人的智商很高，情商......存在一些缺憾。也许这句话由我说出来不大合适，但是主人挺拧巴的。

主人的身高为178cm（裸），体重为74kg（裸）。

橘子一般在9-11月秋梢老熟后或2-3月春梢萌芽前栽植。

橘子中的维生素A能够增强人体在黑暗环境中的视力和治疗夜盲症。

橘子不宜食用过量，吃太多会患有胡萝卜素血症。

我叫橘子，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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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日一言：形成习惯的时间比你想象的要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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