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行走

　　妈妈是让人羡慕的女子。她长着干净的脸庞，微笑的时候会露出孩子一样清澈的眼神。她做自己喜欢的事，织毛衣、旅行和养花。她从不因为城市里压抑的生活、重复的工作以及缺钱的烦恼让自己越来越苍老。她其实过得很平淡，顺其自然。她不在乎结果会是怎样。

　　爸爸在一家公司做很平凡的小职员工作，每天西装革履，提公文包上班和下班。晚上回家，累得倒在沙发上。妈妈便用爱怜的目光看着这个四十岁很有沧桑感的男人，仿佛在心痛。她不明白公司的业绩对他为什么这么重要。这样两个有着齿轮一样相互磨合性格的人，二十多岁时有了更加独立特行的我。

　　从我出生开始，妈妈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什么，即使是学习，她也绝不会给我压力。我想学画画，她给我买最好的颜料，调出最美的色彩，可是我在一个星期后发现自己对色彩根本没有灵感，她于是把我接回来。我想学琴，她奔波两天给我找最好的老师，然而只学了一个多星期，我便失去了每天反复拨弄琴弦的耐心，她便又接我回来。

　　第二次回来的路上，我对她说，对不起。她转头对我笑了，头发在风中飘起。她说，你会找到你的最终目标的，而人生的过程其实比目的更重要。她这样说时，刚刚过三十六岁的生日，这是与青春的告别日。任何曾有的缤纷都会在单薄的青春里褪色，可是会更成熟。

　　我不懂目标和过程。我只喜欢在城市里行走，走到世界的尽头。

　　四月的天气，天空湛蓝。阳光像明亮的金币一样的雨点般肆无忌惮地打在我脸上和身上。我沿着绿色的栏杆走，一路上仿佛在经过一座巨大的钢筋水泥森林。迎面而来的有很多陌生的车和人，带着陌生的表情。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各自在自己的单行道里行走。人生大概也如此，每个人只走自己的路。

　　在这些纵横交错的路上，有人低着头匆匆地走，也有人慢悠悠看风景。有人走过遥远艰难的路途后发现前途仍然渺茫，于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有的人相信路的那边一定连着自己想去的地方，于是路边每一朵花、每一棵草都成了美丽的希望。

　　我是其中哪一个呢？我正在走哪一条路呢？也许是因为当局者迷吧，我无法给自己定位。

　　其实世界上很多事都没有结果，它们像天边流过的云那样飘忽，我们也许抓得住也许抓不住。很多人在生命结束的前一刻，在天国的光辉照向他时，终于领悟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未完成，是生命中的一条锁链束缚了那么多长着彩色翅膀的青春。春眠不觉晓，庸人自烦恼。很多人就是戴着这样一条沉重的锁链在城市地下的地铁里飞驰，在拥挤的公交车里汗流浃背，在夜晚糜华的霓虹灯下丢失了自我。

　　所以我们不能刻意向人生索要结果。生命是一种过程，或者是一朵曼妙开放又黯然消失的烟花，亦或是一颗疾速明亮又转瞬即逝的流星，结果是消失在空气里。丹麦那条善良的美人鱼放弃了长寿百年的结果，而选择看着她爱的人化为海上的气泡，是因为她曾爱过，曾为爱拼搏过、争取过。即使是将在春天消融的雪花，也无怨无悔。这才是人生，是一个有内容有色彩的人生。黑色的挫折，绿色的希望，蓝色的优雅，红色的热情，灰色的痛苦，白色的纯洁，它们一路缤纷着生命。它们让天空有阴晴，让时间分成四季，让路边的风景美丽。

　　我写下这些时，依然在行走。我背着行囊，走过很多地方，在包里装满了感动和回忆。我有各种经历，遇到过形形**的人，他们教我生活。我一直走啊走，走到城市的边缘。我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也许我面前忽然展现的是一片深沉蔚蓝的大海，有银白色的波浪和沙滩；也许走出一片森林，会有巨大的瀑布从空中轰鸣而至；也许走到巷子的尽头，却发现除了一棵树外这里一无所有；也许，有太多的也许会让我们不知所措，而生命在时间的沙漏里慢慢流走。很多我们苦苦追寻的结果原来仍然像一道天边遥远的地平线，不可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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