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间曲 韩文雪的眼中

那绝对不是没关系的。父亲和王辛所说的没关系都是骗人的，那不过是他们的祈愿，并不是真正的事实。

第二天，那个前几天去城里采购的人，闯出隔离的屋子。

“我的脸，我的脸！”

那还是在一个清爽的早晨，大家还沉浸在梦乡中的时候。

“我的脸，我的脸！”

他只是在那里重复着，大叫着这样的语言。

我从屋子里走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

希希散散，也有几户人家有人出来。

中庭的人在四处跌跌撞撞，他用手捂住自己半边脸。

当大家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谁都无能为力，对于这样的事情，那些平凡的人类都无能为力。没有力所能及的事情，伸出手也抓不住任何希望。面对一直浸泡在平和生活中的人类，这样的危机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知所措。

石斑病，终究还是来到了我们的村庄。

那个让隔壁镇子几家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瘟疫，如同死神一般悄悄溜进了我们的村庄。会蔓延开来的死亡。

那个人因为嘶叫过度，喉咙发不出声音。

大家都只是这样看着他，谁都不敢上去。因为谁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去帮助他。

他慢慢放下手，跪在地上。

半边脸上，有着四五块小小的灰色的石斑。

只有另外半面没有石斑的眼睛，可以流出泪水。

他跪在地上，朝着四周观望的人类。他像是在说着什么，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谁”“来”“救”“救”“我”。

从口型中，大概可以判断出是这样的句子。

可是谁都没有动。

他几次想爬起来，却又摔倒。从腿部摔破的布料中，可以看得出，那是灰色的，没有任何生机的石头。

他半边脸带着的是几乎扭曲的恐惧，另外半边，带着灰色斑点的却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怪物，一个可怜的怪物。

他是将这样的消息带进村子的人，他是最了解这种传染病的可怕之处。

让镇子里的医生束手无策的疾病，许多其他大城市的专家来到镇子会诊也没有任何结果。

那些医生，只能看着镇子里的人，一点点变成石头。然后死亡。

谁都不敢出门，谁都害怕传染到这样的疾病。犹如死城一般，那个曾经是周围最热闹的小镇子里，犹如一座空城。街头没有活人，窗户和门都紧闭。

恐怖的气息弥漫在整个街道。

他是将这些事情告诉我们的人，也是将这个疾病带进我们的村子的人。

有几个妇女的开始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谁都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恐惧，第一次让大家觉得死亡和自己是如此相近。

3、

他被重新关了起来，并且残忍的在门上加了一把锁，将他反锁在一间屋子里。

将钥匙拔出锁的时候，父亲是一副沉重的表情。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是从未有在父亲的面容上出现过的。

父亲召集了一些人，将村庄周围建起了长长的一圈木栅栏。那是让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把村里的人们牢牢困住。从那座围墙开始建起，大家都明白了。虽然村长没有说，他对于这种疾病，也没有任何办法。

大家能够明白，因为我们村子里出现了这样的传染病，不可以再让这种病流传到外面去了。所以父亲才做了这样事情。

父亲安排了人手，每过一段距离，就有人看守。

建立了一个哨站，安排信任的人在上面轮流值班看着村子里的动静。

在大门处，更是让人拿着武器，防止外来人的进入。

虽然父亲是这么说的。但是大家都明白，从内部出去到外界，这也是不被允许的，这也是会被惩罚的。

那是一段痛苦的光阴。村子就算在白天，也像失去了阳光，没有过往的人，没有生气。就像当初形容的那座镇子一般。

大家像是在等待着死亡。等待死神来敲着他们的家门。

开始染上病的人越来越多，不论老人还是小孩，都逃不过。一旦开始石化，就说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父亲把开始石化的人隔离在一起，反锁起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做这样残酷的事情，父亲也是带着痛苦的。每当产生一名石化者的时候，父亲就会像是更加老了一岁。

有的人甚至不愿意吃饭，宁愿被饿死也不愿意染上变成怪物的疾病。

父亲的叹息越来越频繁，开始变得在人面前也避讳。

父亲当时的心里一定很矛盾吧，一定也是深藏着痛苦吧。只能通过叹息，让苦楚可以带走一些些。

许多人已经没有心思活着了，他们不愿意再生火做饭。他们知道，自己的生命马上就会终结在这个牢笼咯。这个被木栅栏围住的牢笼里。

父亲又找来几个人开始在自己家中做饭烧菜，是家中平时的好几倍。

在吃饭的时候，张开几张桌面放在我们家的院子里，将饭菜摆到桌面上。

父亲知道，大家都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了。父亲只有这些事情可以做了。

尽管父亲这样做了。可是来院子里吃饭的人还是三三两两。

父亲想对着大家说一些鼓励的话，可是一直都没有说出口。他该怎么说呢？和大家说没关系，大家一定会有救的吗？

这样不负责的，用来安慰人的话，说不出口的吧。父亲只是在心中不断责备着无能的自己。

父亲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然也会有许多反对的声音。他们当众辱骂着父亲，父亲视充耳不闻一般继续做着自己以为是对的事情。

会有想从村子里逃走的人也会被抓回来关在一起。

父亲会每天给他们送饭菜过去。

不少才刚得了石斑病的人，都自杀了。

他们不想变成怪物。

死亡气息越来越浓郁，仍谁也无法驱散。

我也开始害怕了，因为我怀着孩子。然而村子中却出现了这样的瘟疫，也许这孩子等不到出生，我也会变成石头，最终风化在大气中吧。

“王辛，我害怕。”

“哦哟，真是难得一见。我们高傲的小雪公主也会流泪啊。”

“王辛，我好害怕啊。我们的孩子还是不要了吧。”

“没关系的。一切会好起来的。”

“这是谎话，没有一点信服力的谎言。”

“没关系，还有伯父在，他会支撑起这个村庄的。”

“每天看着父亲，就感觉连他也快崩溃了。”

“有些时候人必须靠着谎话活下去的。”

“人也会莫名其妙地死在谎言里吧。谁也不知道这种恐惧在村里还会持续多久，大概在全部都死掉的话，恐惧也会消失吧。”

“不能这么想，如果这样想的话。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那我该怎么办。”

“你这样问我的话……我也不知道呢。”

“王辛，你不是每天都可以很快活吗？”

“喂喂喂，你这样说话我也会很受伤的。就算是我，也是每天都欺骗着自己。小雪总有一天会多看我几眼的，总有几一天可以发现我一直陪在她身边

。我也是靠着这样的谎言一路走过来的。”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大家都快撑不住了……我也快撑不住了。这么多些年来，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日日日夜夜的学习。到头来，还不

是什么都做不了。看着父亲越来越苍老。看着村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我的心里，我的心里……”

那我是第一次在王辛的面前哭泣，而且第一次就泪如雨下。迸流不止。

那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到，王辛在身边的话，真好。哪怕是谎言也好，只有王辛还能够给我一些些的动力。

“小雪。我们的孩子，一定是可以茁壮成长的，成为像我一样厉害的大人的。”

“像你一样，不学无术。整天寻找七龙珠吗？”

“是啊，寻找到龙珠后召唤神龙，一定会许下一个美妙的愿望的。”

眼看着村民一个一个地倒下。父亲开始向上天祈祷，从不相信神明之类东西的父亲，已经可以常常可以看见他闭起眼睛在默念着什么。

母亲也在这场瘟疫中倒下了。

母亲在那个看到自己脸上也长出了石斑的早上。母亲自杀了，用笔刺穿了自己喉咙。母亲选择了一个相当残忍的死法呢。

我已经记不清那一天我自己哭成什么样子了。

只是记得，父亲在焚烧母亲尸体的时候。没有流泪，就像村民中其他人死去的时候，他站在旁边观看着，一样的安静。

因为他是村长吧，当时的父亲一定知道他是村长。需要作出表率作用。对生命逝去表示出一样的尊敬。

可是当时我能感觉出，父亲的心理在母亲死去的时候，一定是决堤了。

他在焚烧完母亲尸体后，独自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哭泣。

昨天还活着好好的母亲，还在忙着家务的母亲，还在亲切地端茶送水的母亲。在今天已经成为了空气中的尘埃。

母亲一定是不想拖父亲的后退吧。不希望父亲在自己身上花下时间去关照，所以才自杀的吧。

母亲总是很体贴着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一直让整个家庭都充满着温馨。在家有母亲的话，不论父亲白天怎么累，回家总是可以欢笑。

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温馨的画面已经随着母亲的骨灰随风而去了。

母亲死后，父亲虽然在表现没有太沮丧。

可是行为举止都变得不正常的。

经常会在发呆，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坐着什么都不干，吃饭的时候。也只是两三口了事。

“他一定非常思念着伯母吧。”

王辛一直低着头说着。嘴里抽着烟。

“我不是说了这个东西对身体不好，不要抽吗？”

“就算这样说，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吧。”

我发怒了，“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吧！你可以去后院耕地！你可以为我们以后的孩子做一些衣服！你可以……明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王辛什么都没有说，丢掉了手中的香烟。

抬起头来，脖子里一排灰色的，坚硬的，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

“孩子的衣服……”王辛抽泣起来，“现在开始做好像有点来不及了呢。”

我猛吸了几口凉气还不能调整过来缺氧的大脑。

我想扑进他的怀里。

他躲开了，“你现在还不能染上这个病。村长已经崩溃了，你要带着大家从绝望中走出来。”

“我带着大家走出绝望？开什么玩笑……”大概那是我这辈子最软弱的一次说话吧，“是你告诉我没关系的，是你告诉我要用谎言才能活下去的。我

自己都是靠着你的谎言才撑到现在的。现在连你都，连你都……还告诉我要带着大家走出绝望，那谁来带我走出绝望啊！”

“对不起。”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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