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的小尾巴（下）

　　这一次，我觉得女主人林瑜没有在和我开玩笑，我可能真的要变成流浪喵了！看着家里的东西被一箱一箱地打包收拾好，烦躁的朕想静静了！我迈着在家里巡逻了一圈，钻进了画室，果然！林瑜也在这里。哼！偷懒不搬东西是不是？那，加我一个！我迈着好看的猫步向林瑜走去，看见林瑜又站在那幅没有完成的画面前发呆了。我过去扒了扒林小姐的裤腿，结果她低头看了看我，显然是不满意我打扰了她，然后她居然送了个白眼给我！好吧，你想你的。我去给你找个大惊喜！

　　我向着窗边的桌子走过去，那是原先林子然写作的地方。平日里林瑜他们有空两个人经常一起呆在这个房间里，林瑜画画，林子然写文，很是岁月静好的样子。但是有个秘密，林瑜一直都不知道。每周周五下午，林子然下班都比较早，那个时候他都会一个人来这个房间写他的小本本，一边写还一边对着好心趴在桌子上陪他的我唠里唠叨的。那个小本本藏在抽屉和柜子中间的夹层里，要从桌子靠墙的一面才能被拿出来。我钻进桌子和墙中间的小狭缝里，暗搓搓地巴拉住那个小本本，决定要把林子然的秘密拿出来献宝，这样或许女主人就会带我一起走了，不用当流浪喵啦！

　　砰！本子有点厚，我叼不住它，直接摔在了地上。除了被砸飞升的灰尘有点呛喵之外，也算达到了目的吧。林瑜过来了：“你又弄掉了什么东西？你这个捣蛋鬼！”她探下头来看我：“这个…这个本子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我大学的时候送林子然的吗？”她伸手捡走了本子。成就达成！我也急忙想要离开这个小夹缝，结果，结果我发现我被卡住了！“喵喵喵喵喵……”妈呀，女主人你救我出去啊！你小宝贝被卡了！“喵喵喵……”然而没人理会我，于是我开始怀疑起了喵生，自我反省，最近好像也没吃很多吧？

　　行吧，我还是自我营救吧。毕竟猫是液体，真的被卡住的猫是猫界的耻辱。冷静下来的我收回了炸开的毛，终于成功出来了。逃出生天的我气势汹汹地要找狠心的女主人理论，结果撞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唉，女人怎么这么爱哭，好不容易过了一个星期好点了，我又把人弄哭了，对不起，我错了，我悔过。林瑜小姐，你不要哭了，不就是林子然先生真的爱你嘛。你不应该哭的，他会心疼的。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不希望你会记得我的好，整日沉浸在失去我的悲伤里，最好你恨我，那样你的余生才会不受影响，过得洒脱美好。”林子然先生日记的扉页如是写着。

　　林子然是个很事儿的人，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导致他多愁善感，心里情绪太多了只能用文字宣泄，于是他变成了文学系的一位璀璨才子。才子的名头挺重的，压出了他过度的自尊心，林子然成了一个骨子敏感面皮薄脆的人。林瑜声势浩大的追求极大满足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心里又高兴又惭愧。高兴的是有林瑜那么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他，惭愧的也还是林瑜太优秀了，自己配不上她。

　　林瑜家里父亲是开公司，独生的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家里全力支持她的爱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单纯地进行她的创作绘画。而林子然的父母不过是两个乡村教师，还有一个重病缠身的妹妹。他一路勤工俭学上着大学，很努力才让自己过得稍稍体面些，他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再去撑着要谈一场平等的恋爱呢？

　　他收到过她为他绘的肖像画，知道她这样一笔一画下的情谊。他接到过她冒雨送来的伞，他却不敢伸手帮她拂去发上沾染的雨珠。他还收到过运动会上她给的饮料，还有她亲手做的便当，他却没能为同样比完赛的她做些什么。他对她说，他不会爱她的！他在掐灭她的希望，同样也扼杀了自己心里疯长的念头。生活总是这样，你以为已经够艰难了，可其实总还有更艰难的境地要面对。

　　转眼就大四了，林子然妹妹病情恶化了，吃药已经没办法遏制病情了，医生说她需要进行化疗。但是这个化疗的钱从哪来呢？本来家里微薄的积蓄已经被妹妹的药钱耗光了，高额的化疗费让父母完全愁白了原本就已经灰白了的头发。

　　林子然很努力地去找工作，可象牙塔里的学生原本就很难适应社会的险恶，更何况那时的林子然处在那样的心情下很难稳定心绪，难免急功近利。他四处碰壁，失意潦倒，心情困顿的他也没办法和任何人倾诉。家里已经是那样的情况了，让家里人知道只能徒增烦恼，学校里大家忙着找工作接offer，都自顾不暇。那天，他握了握手里剩下的唯一一张一百元，第一次去了酒吧。他喝醉了，脑子里都是林瑜，那个念头这次却怎么也止不住了，他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林子然的日记和他本人一样事儿，上面记录了从大学开始他对林瑜隐藏的所有心意，记录了他那时对未来的迷茫无措，对家里人的担忧悲切。和林瑜在一起后，记录的东西除了自己的心情还加上了林瑜的各种喜好，以及一份向林瑜要钱的清晰账目。尽管已经走上了这样一条卑微前行的道路，他在心底依旧拼命护住自己最后一点尊严。他没有告诉林瑜，他和她在一起，走投无路急需用钱充当了一个很大的诱导因子，虽然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是林瑜一天不提，林子然自己也不会去提。对于家里面问起钱的来路，他也一直讳莫如深。

　　他在日记里说：“我好像一天比一天更爱她了，看着她笑起来总有点晕了头，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去爱她。”“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幸福，仿佛我们就像这个世界上每一对情侣一样能够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可是我是一个连一份平平凡凡的爱也没有资格奢求的窝囊废。”“如果有一天，我能把这个账目和她算清了，那时候我就能好好地抱着她把一切都和她说清楚了。”“我真的有点扛不住了，可是，如果我不在了，我爸妈怎么办？我妹妹怎么办？林瑜又怎么办？我真的放心不下。”“妹妹的病开始好转了！也有合适的捐献者配型成功了，医生也说移植后治愈基本有望了，可这笔手术费用……”

　　林子然的日记记录还停留在上周五，也只会停留在那个周五了。那天林瑜因为画室里的孩子吵闹打架提早下班了，心情很糟糕。回到家，林子然又和她说需要些钱，数额很大却又不告诉她，这些钱拿去做什么。林瑜真的很难理解，便和他吵了起来……

　　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这个又哭成泪人一样的林瑜，原先看她带着伤从医院更多的是心灰意懒的样子，悲伤并不彻底。现在好了，看完日记，她散发出的由衷的悲恸让人心慌，我大概是做错了什么，我不该把林子然先生的秘密扒出来的。我有些内疚地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盯着面前的女主人。画室很安静，只有林瑜小声的啜泣声。

　　午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大方地铺洒着，暖了满地。我看着林瑜哭了好久后终于慢慢平复了心情，眼睛哭得像只兔子，但是却很明亮，像是眼底那弥漫了一个星期的灰蒙被泪水洗净了一样。眼里有着和那个男孩向阳一样在灰烬里开出的花，那是一双一看就会让人悲伤但欣慰的眼睛。她没说什么，只是拿起了画笔，完成了那幅一直没有完成的作品，画里原本没有加上表情的男孩和女孩都有了一张笑脸。

　　“林先生家里那边的事我们已经处理好了，责任是我们家的，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林瑜小姐，你放心吧。”坐着的女人面上带着精致的妆，但却没能遮住憔悴的病容：“只是，今天的约见，他们还是不愿意来，他们还是固执地觉得林先生的事你也有责任……我觉得不如还是让他们知道林先生妹妹以前的治疗费都是你承担的比较好。”

　　“不见就不见吧，算了，有些事见了面也不一定能讲个清楚。我问心无愧就行了。”林瑜轻轻搅动面前的咖啡。

　　“林瑜姐姐，你带着那么多东西，是打算搬家吗？”坐在女人身旁的向阳问。

　　“恩，我要搬回去和爸妈住，我的东西徐妈他们已经搬回去了，这些是子然的东西，等会去邮局给他家那边寄过去。”

　　“不用那么麻烦，等会我和我妈妈还要去医院看看子然哥哥的妹妹，她马上就要做移植手术了，我帮你一块带过去吧！”

　　“也好，那就拜托你们了。”林瑜对着向阳轻轻笑了一下。

　　“不过，姐姐，这猫也是要还的吗？要带上它？”向阳指着我。

　　“喵！”本喵不去！本喵就算当真的流浪喵也不去！听说林子然家那个妹妹超级凶的，生着病还会打林瑜呢！

　　“不是，我母亲对有毛的小动物过敏，我回去住没法带着它了，我想着等会送去朋友家养着。”

　　“喵！”哼！不去不去！那朋友家里有狗！

　　“姐姐，它好像很不想去呢。”向阳笑着伸手点了点我的脑瓜。

　　“其实我也舍不得，毕竟养了那么久了，但是我母亲过敏有些严重……”

　　向阳转向身侧坐着的女人“妈妈，我能养只猫吗？”

　　女人苍白地笑了笑，看起来是很累，但眸光很是温柔：“阳阳觉得好就养吧。”

　　向阳笑着对林瑜说：“姐姐，把它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好，那小尾巴就拜托你了。”

　　林瑜站在咖啡店门口目送我们，我回过头去看她。阳光像金色的瀑布打她身上，她怀里抱着林子然的那本日记，眉眼弯弯，整个人亮得有点像一片琉璃。好像所有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伤痛过后，更多的人还是释然了。林先生，我觉得比起让林小姐去恨你，让她知道真相才是更正确的吧。真相就是，你们都爱着彼此，你们从来没错过。

　　“妈妈，你记得吗？我们家以前也养过一只猫呢！但是后来走丢了，你还难过了好久。我还记得爸爸和你说过，那些失去的终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归。你看，小尾巴是不是和我们家以前养的那只猫猫很像？说不定，它是我们家走丢的猫猫生下的孩子呢！”

　　呵，这破小孩真能扯。要不是猫咪没有眼白，我真想送个大白眼给他。

　　“妈妈，我长大了，我会保护好你的，爸爸一直在看我们，他肯定不希望你不开心。他以前就告诉我过，他最喜欢看你笑了，你不要难过了，也不要太累了，我会和你一起处理好以后的每一件事。”向阳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里面的坚定听得出来。

　　“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你很懂事。谢谢阳阳，妈妈知道了。”女人摸了摸向阳的头，虽然脸上还是带着倦容，但是眼睛里也有一簇好看的花，看起来难过又欣然。

　　“小尾巴，你以后就跟着我了哦，你是向阳的小尾巴了！”男孩开心地举着我。

　　我被男孩举着和他对视了片刻，“喵！”可以，我同意了。

　　因为男孩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有我喜欢的纯粹和充满活力的希望。我是小尾巴，向阳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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