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月十九是温仪的生辰，天气有些热，宴席便开在了扶荔殿。我眼观鼻鼻观心，立于甄嬛身后，偷偷观察着殿中情形。记得上一世这场宴席是流朱陪着甄嬛参加的，这一世可能因最近我较得甄嬛重用，就带了我去。

　　正中摆金龙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皇后身着绀色蒂衣、双佩小绶，眉目端然地坐在皇帝身边。

　　帝后的左手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张紫檀木大桌分别是岐山王玄洵、汝南王玄济、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

　　玄清的位子空着，直到开席也不见人来，皇帝笑语

皇帝：这个六弟不知道又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肯挪步了。

右边第一席坐着刚被册封为婕妤的曹琴默与病着的端妃，曹婕妤是家宴的主角，满头珠翠明铛，华丽夺目，越发衬得端妃面色苍白如纸。

　　悫妃和失宠的华妃坐在第二席，冯淑仪和欣贵嫔共坐第三席，第四席才是近来得宠的甄嬛与沈眉庄，秦芳仪、刘良媛和恬贵人则居于末位。

　　酒过三巡，甄嬛说自己头晕，让我跟着出去，给她换件衣裳醒酒。

　　候在扶荔殿旁的小阁里的流朱忙不迭上前，打扇子递水。我瞧见她手中拿的是件紫色的宫装，赶紧出言制止

浣碧：我方才看宴上，曹婕妤也穿了身紫色的宫装，若小主换这身进去，只怕曹婕妤要怨咱们小主，抢了她的风头。

流朱心眼儿大，闻言只是皱皱眉

流朱：不过是件衣服，这有什么？

就要给甄嬛换上。

甄嬛对她摆摆手，看向我

甄嬛：还是你这丫头细心。

见流朱懵懂，她解释道

甄嬛：今日盛宴的主角是曹婕妤，是该她风风光光的时候。不是咱们出风头时就要避的远远的，免得招惹是非。虽然只是一件衣服，但难保曹婕妤生出什么心思，反倒不美。

流朱撅着嘴说

流朱：知道了。可奴婢只带了这一件备用的宫装出来，小主，眼下该怎么办？

甄嬛看向我，沉吟道

甄嬛：浣碧，你去替我回宜芙馆拿件绿色或是蓝色的宫装来，越快越好。我出来时未曾禀报，不能离开太久，流朱先随我回宴上露个脸，免得皇上皇后担忧。

我应了一声，抬脚往外走。外面比殿里空气通透多了，御苑里翠色匝地，我虽爱美景，却也知道轻重缓急，于是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前行。

　　我从宜芙馆出来，拿了一件碧色宫装在手中，走了片刻，微觉腿酸，忽见假山后一汪清泉清澈见底，望之生凉，不由得抱着宫装在池边蹲下，用手去捞那一汪泉水。

　　泉水沁凉，触感光滑，我的疲劳一扫而空。泉水叮咚，鸟鸣啾啾，我忽然想起上一世生母常唱的一首摆夷小曲，旋律优美，曲调轻灵，情不自禁地轻轻哼了起来。

　　一曲哼毕，我心知不能逗留太久，准备站起来，却没想到脚下一麻，眼看就要向前跌倒。

　　突然，身后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扶稳。甜甜的酒香袭来，我霍然扭头，眼前人不是玄清是谁？

　　玄清一身宽松的白色绉纱袍，浑身上下带着醉意。看到我的脸，他似乎吃了一惊

玄清：是你

我往旁边走了一步，对他施了一礼，有意避开他的视线

浣碧：见过清河王。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语气像是熟人间的责备

玄清：你这丫头，怎么这样不小心？

等一下，我们很熟吗？就算熟，也是我单方面地熟悉他周玄清啊。我低头整理手中宫装，借机调整自己的情绪，不卑不亢道

浣碧：多谢王爷关心，甄婉仪还在等奴婢，先告辞了。

说罢又施一礼，转身就走。

他似乎脚下踉跄了几步，到底没有跟上来，声音像是凉风那样轻，从我身后传来

玄清：那首摆夷民谣……你怎么会唱？

玄清：小丫头，你到底是谁？

我的脚步顿了一顿，又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我回到小阁里，甄嬛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伺候着她换完了衣服，我跟在她身后回到席间。华妃仍在独饮，而玄清已经到了席上。

　　皇帝看到了我们，问甄嬛道

皇帝：朕竟不知方才你出去了？

甄嬛：臣妾酒醉，换了身衣裳才好些。

甄嬛的眼里有纯纯的爱慕

皇帝：朕也有些醉意了，叫人上些瓜果解酒吧。

有人捧上用井水新湃的各色鲜果，香瓜玉白，西瓜鲜红，莲蓬盈翠，葡萄凝紫。

　　曹婕妤走过来，对着皇帝盈盈浅笑道

襄贵嫔：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刻板了些。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轻松的玩意来可好？

皇帝道

皇帝：今日你是正主儿，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襄贵嫔：臣妾想宫中姊妹们侍奉圣驾必然都身有所长，不如写了这些长处在纸上抓阄，谁抓到了什么便当众表演以娱嘉宾，皇上以为如何？

皇帝颔首道

皇帝：这个主意倒新鲜，就按你说的来。

曹婕妤忙下去准备了，不过片刻捧了个青花纹方瓶来

襄贵嫔：这抓阄行令的差事就让臣妾来担当吧。臣妾身无所长，只会打珠络玩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臣妾已经想好了，无论各位姐妹表演什么，臣妾都送一串珠络儿以表心意。皇上您说好不好？

皇帝自然没有可说不好的。筵席已经开了半日，丝竹声乐也听得腻了，众人见曹婕妤提了这个主意，都觉得有趣，跃跃欲试。

　　曹婕妤抽得皇后是左右双手各写一个“寿”字。皇后书法精湛本是后宫一绝，更不用说是双手同书。两个“寿”字一出，众人皆是交口称赞。

　　端妃体弱早已回去休息，冯淑仪填了一阕词；恬贵人与秦芳仪合奏一曲《凤求凰》；刘良媛画了一幅丹青“观音送子”；俱是各显风流。

　　我看得甚是羡慕。这些琴棋书画，是大家闺秀儿时的基础课程，甄嬛自然也是会的。我小时候，却在帮着洗衣、烧饭，学着伺候别人，上一世等到二十几岁嫁了人才开始学习这些闺秀们必修的功课。

　　若说不怨，是不可能的。可上一世，我就是怨气太重，目光狭隘，才落得了个尴尬的下场。是以这一世，我时刻提醒自己，为免重蹈旧辄，绝不可以一味的怨天尤人，要多读书才行。

　　我正兀自出神，曹婕妤素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在手心道

襄贵嫔：这甄婉仪的。

说着展开纸签一看，自己先笑了

襄贵嫔：请妹妹作《惊鸿舞》一曲。

又转头对皇帝笑道

襄贵嫔：妹妹姿貌本是‘翩若游龙，婉若惊鸿’，臣妾又偏偏抽到这一支，可见是合该由妹妹一舞了，妹妹可千万不要推却啊。

我心中好笑。当年生母亡故后，我小小年纪就入甄府为奴，自然知道甄嬛七岁那年，缠着甄远道请了一位在宫中陪伴过纯元皇后的舞师来传授，苦练近十年，只是深藏不露罢了。曹婕妤使计让甄嬛跳舞，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欣贵嫔脸上露了几分不屑

欣贵嫔：甄婉仪才多大，怎能作《惊鸿舞》？未免强人所难了。

曹婕妤笑道

襄贵嫔：欣姐姐未免太小觑婉仪妹妹了。妹妹素来聪慧，这《惊鸿舞》是女子皆能舞，妹妹怎么会不会呢？再说若舞得不如故皇后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姐妹随兴即可，不必较真的。

欣贵嫔赌气扭了脸再不理她，原本独斟独饮的华妃出声道

皙华夫人：既然不能舞就不要舞了，何必勉强？故皇后曾一舞动天下，想来如今也无人能够媲美一二了。

说罢再不发一言，仰头饮下一杯

皇后听得有人提及故皇后，脸上微微变色，只看见皇帝若有所思，轻声道

皇后：《惊鸿舞》易学难精，还是不要作了，换个别的什么罢。

沈眉庄也还没有表演，此刻跟着附和

皇帝却道

皇帝：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倒想看一看了。婉仪，你随便一舞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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