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是顾墨第一次来到融城。

那赶车的马夫没有说错，从山谷那路往融城走来确实极快，在农夫家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太阳微微升起，众人便起床继续赶路，在午时来到之前，看到了融城的影子。

融城位于中都的北部，从四周城墙的斑驳青石便知和西都相比，确实是一个小城，少了几分肃杀之气多了几分温婉之色。依山傍水之地，又近中都，商业发达可以说是一个中部重镇。

走进融城，顾墨看到右手边的街道临河铺筑，两排挤挤的房屋把天空夹出细长一条，有一排房屋干脆就是半间建在河面上的吊脚楼，足见其对水的依傍。

青石板的街面，被千万双来往商贩的双脚打磨的发亮，把一道邈远的历史融凝进去，却不留一丝痕迹。

进城的正道虽比西都窄小，却并不失之于平直简约，一条条幽深的小巷细弄，一头勾连着古街，一头曲曲折折的延伸出去，把整个融城引宕得一波三折，仿佛带着些许中都乐府之气。

古街稍微溜达了下，顾墨便在临河的一爿小店坐下，沽一壶酒，买两叠小菜，慢悠悠的喝下去，看了一眼对面坐下来的安寒，发现后者从进城镇之后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无心多管他人之事。

不远处古城平静的港湾随着午时的到来，掌舵的老大或拉纤的汉子循着窄窄的石级缓缓的往上走去，一早的捕鱼到现在这个时辰也是时候回家歇息一会，把余下的精力留给家中等候的爱人。

安寒有些出神的望着来往的一切是那么熟悉，但又带着些许陌生。熟悉的是自己前一半人生是在这度过，陌生的也是母亲过世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融城，一些商铺的改变无不透露出些许变化。

回头看了一眼对面而坐的顾墨，发现后者的脸上浮现些许温柔的笑容，循着目光看去，只见月云正光着脚丫踩在河水漫过的石阶之上，脸上升腾起的笑容好不明媚。

看到月云正朝着自己招手，顾墨放下手中的杯盏轻轻的抬起手朝着月云示意。

知道月云是第一次南下来中都之地，对一切都很是好奇，顾墨也不约束这丫头，索性让她借着精力在外玩耍，但从不会让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

这个细节安寒从始至终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心中有些说不上来的点点羡慕，目光移开慢慢的深吸了口气之后，玉手拿起酒为自己斟满了一杯。

是要分别的时候了。

“顾公子，小女子我敬你一杯酒，这杯敬你在谷中的救命之恩。”还不等顾墨反应过来，安寒便一个抬手整杯酒入喉。

融城的酒不烈，但入喉的瞬间，安寒的眼眶稍微红了红，脸上也升腾起淡淡的红晕。

紧接着，安寒又再次为自己斟满一杯，看到这情景顾墨皱了皱眉，摆了摆手“这情我领了，就不要再喝了。”

一旁的王叔知道安寒根本喝不了酒，见到这幅模样跟着顾墨的话说道“是啊！小姐，你可不能再喝了！”要不是手臂仍有伤势，王叔恨不得把安寒那杯斟满酒的杯子从她的手中拿出来。

“顾公子，这杯酒，我敬我们二人不负韶华，不悔初心。”安寒说完便立刻衣袖遮口又是一饮而尽，或许是这次喝的太过迅猛，安寒用力的咳嗽了几声，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已经是点滴晶莹划过。

想起昨晚那张小女生般调皮的笑容到如今的红霞半张泪遮面的时候，顾墨本放开酒杯的手抬了起来，为自己斟满。

看到顾墨同样一杯酒一饮而尽的看着自己，安寒突然笑了，一种非常轻松和开心的笑容此刻出现在自己的脸上，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的安寒突然有些理解小时候大人们口中的借酒消愁的含义了。

“虽萍水相逢，但一路上受公子照顾良多，安寒心怀感激。”倾城的面容对着顾墨的双眸露出些许动人的妩媚。

“离别的时候，公子想必不喜欢扭捏的人，这最后一杯酒。”讲到这安寒突然低下头，像是调整情绪一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眼眶微红的看着对面的顾墨。

“祝公子此路前程似锦，剑荡四海。”

说完一饮而尽之后立刻起身眼眸也没在顾墨的身上停留半分，转身便朝店外走去，那曼妙的身影带着决然也带着些许落寞。

“这最后一杯酒，敬姑娘。”顾墨抬手一杯盏的酒水入肚。

“心有花海，物物皆美。”

那已经走出门外的背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蓦地顿了顿但终究没有回头，只是快步的继续往前走。

一张倾城的面容之下，泪水已打湿脸颊上那淡淡的胭脂。背影已逝去，丢落一树树泛红的桃儿，空余一颗干瘪的心室，与轻风驻足。

送你，在桃叶葱郁的日子。

安寒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分离，自己的双眼就这般不争气的往下流泪，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脑海就出现了那青衫模样的身影。

或许是酒馆里温情看着妹妹的一撇，也许是山谷里温柔笑意对着自己说话的一督，更或许是晚间微风吹过，对上双眸的一幕。

“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

安寒一双玉手轻轻的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三杯酒，三句话，对于她来说已是足够了，相思长流，落满脸颊，打湿的心事，只能用体热独自烘焙如初。

望着已经渐渐消失在人群的俏影，顾墨独自斟满了一杯酒对着背影消失的地方举起杯盏而后一饮而尽。

吃了一会小菜之后，顾墨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自己跑来，转头一看是月云正提着自己的布鞋朝自己奔来。

玩了一上午，落座之后的月云可怜兮兮的望着顾墨，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摸了摸月云的头便口中叫道“小二！”

点完菜之后，月云四处望了望，轻轻的皱起眉头说道“漂亮姐姐呢？”

“她回家了。”

顾墨用筷子夹起碗里的小菜送入口中，一边吃一边回答道。

“噢。”

月云听后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只是有些稍许的惋惜，毕竟在路上，安寒曾跟自己说过，若是到了融城，便会带着自己好好逛逛，不错过任何一家小巷美食。

店外枝头的鸟儿不知何时开始吟唱，迎接着树旁明媚的阳光，一行白鹭不知从哪个方向闯进了视线，而后又淡淡地消失在远方。

“从融城出发，很快就会到中都了。”

顾墨望着埋头进食的月云突然开了口。

“我知道，我听漂亮姐姐说，融城离哥哥要去的地方很近。”

月云此刻神情专注的对付着面前盘子里的鱼，海鲜在西北之地极少出现，月云自然从没吃过。

刚刚点菜得到顾墨的同意之后，立刻便点了融城当地的清蒸鱼，想必此刻没有什么比眼前的这条鱼对月云更有诱惑力了。

“到了中都，我可以送你回道门。”

蓦地，月云手上的筷子掉落在桌子上，使劲的把嘴里的饭菜咽入口中之后瞪大双眼望着一旁的顾墨。

“你还想回去么？”顾墨的双眸温和看着面前的月云，“中都作为大周的地理中心都城，道门的道观也坐落其中，你若想回道门，我便送你去那道观。”

“哥哥，我不想回去。”

月云听完顾墨的话语之后，突然有些哽咽的低下头“师父是在山上把我救了，我跟随师父来到西都便安顿了下来，对于道门，我一点都不想回去。”

“师父离去了，道门对于我来说，最后的牵挂也就散了。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看着月云越说，眼眸越要决堤的模样，顾墨有些头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赶紧夹起一大块鱼肉塞进月云的小嘴里。

“别哭了，赶紧吃饭。”

“嗯。”或许是口中鲜美的鱼肉安慰了受伤的幼小心灵，眼眸的泪水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继续投入进消灭桌上美味的战斗之中。

“哎。”

顾墨有些无言的看着面前的月云，“既然不愿意回去，那便继续带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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