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病重,儿速归。”捏着电报的那一刻,记忆的叶片纷纷飘落,叠印出数不清的浅色画面,有着相似的情节相似的故事,而背景却清晰而多变,雨地里,阳光下,有风而多雪的冬夜……
为母亲买点什么呢?我在商场里徘徊着。忽然,一幅画面拨动了我的心弦。
是那种很老旧的仿日式小楼,略显笨拙的门廊下站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手里正摆弄着一只红艳艳的蝴蝶结。在她的身后,她的母亲正在细细地为她梳头。阳光从街对面的楼顶上直铺下来,将门廊分成清晰的两部分,一明一暗。小女孩子就站在这奶水一样的阳光里,浑身流淌着透明的新鲜与灵动,像摇曳在晨风中的一朵新蕾。母亲则被推在暗影里,辨不清面容,只有恒久的幸福与安详隐约在眉宇间。也许是谁说了一个笑话,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门廊里立时鼓荡着、拥塞着灿若朝霞的笑声。
一种感觉顿时弥漫了我的全身,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令我的心颤巍巍的,很舒服也很难受。
夹着画,我上了车,随着汽笛的长鸣,家的面貌一下子浮现在我的眼前了……
车在一个大站停下来,坐了太久的我连忙走下车来舒展一下身躯。忽然一株柳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就是那种在城市和乡村都极易见到的树,春天里披一身鹅黄,仲夏中撑一地浓阴,安安静静地生长在每个人的视野中。浓密的叶片、柔软的枝条将她整个躯干都淹没了。在阳光中或雨中,她更像一位淡妆肃立的女子,而她那天性的安静又使她默默无闻。在旅途中,在路旁或水边,不会有多少人为一株柳的出现驻足慨叹,只有当我们接近荒原接近情感的边缘地带时,对绿的渴望才使我们回头寻觅。在远方,那株柳仍然绿意葱茏地立在风中。这遥远的景色很令人伤感,于是,我们就想起童年和少年的大段时光。
又上了车,望望手中的油画——原来归家的旅途竟是这般的漫长……
车又停了。这是一个小站,土墙边长着一株枣树。她的躯干与粗壮无缘,长一身小小的叶片,挑一枝淡黄的星样的花朵。她的瘦弱很让人担心,让人怀疑那样绵软甘甜的果实是否是由这样的躯干捧出来的。然而不久就证实了,面对秋风中挂满枝头的红灯笼般的果实,没有人能否认那是她苦心凝聚的爱的糖汁。那份甘香引着我这漂泊的游子不远万里叩响家门……
枣树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顽强,她从未要求过更多的水、空气和阳光。她从不需要施肥和浇水,似乎也没有人想过要为她施一些肥,浇一点水。在乡人的眼里,她的生长、开花、结果都是自然而然的事,用不着为此大惊小怪费力伤神。在秋天采摘她的果实时,也用不着稍存愧疚或者感激。
车又开了,面对飞驰而去的枣树的背影——归家的旅途竟是这般的艰难……
滑入我眼帘的还有红枫和冬青。
红枫在秋天燃起火一般的红叶,难道不是一次生命的损耗,一次真爱的释放吗?又有谁说得清在红枫的一生中,有多少次这样的燃烧呢?
冬青独对严寒、笑迎风雪,是什么使她始终不枯、不萎、不恨、不悔?
面对着从窗外飞驰而过的树,一株柳或枣树,或者其他的某一种树,我面对的是一片亲情的海啊!母爱就从云蒸霞蔚中突现出来,如久雨后的彩虹,满世界一片澄明。她,就是一株缀满花朵的树,安详地沐浴在阳光中。
面对着从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我在感叹她的精神之外,是否也想过她的自身,她的欢乐与忧伤,孤独与寂寞。在雨中,她挺着一身湿透的躯干,立在泥泞之中,是否也曾因为孑然一身而黯然神伤。在没有星光或月光的寒夜,她是否也曾感到恐惧和孤单。当嬉戏在膝下的孩子一个个离她而去的时候,她是否也有过令人痛心的依恋与无奈。匆忙于季节生生不息的脚步中时,她是否也想过停下来歇一歇脚喘一口气。
面对着从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我在接受了她的慰藉之后,在歆享了她生命的果实之后,是否也曾想过要为她做些什么?比如回到她的身旁,为她遮一遮风,挡一挡雨;坐下来倾听她心底的诉说;尽我的努力,给她更多的理解、更多的微笑。
那么面对母爱呢?
火车还在行驶,归家的路途还在延伸。面对母爱,犹如面对一株树,我能否心清如水,倾听落叶的声音?
咔啦,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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