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散失

陈道光说要去朋友的店里。那儿距离不远，路上陈道光便一直在搭话。

他发现苏巧其实本音很好听，但平时总故意低沉地讲，强作沙哑，不过倘若碰到出乎预料、或者惊讶的事，柔软清澈的嗓音便会突破束缚自己蹦出来。而声音的主人完全没察觉。

这令陈道光起了兴致。他突然想看苏巧穿着黑丝高跟小短裙、软软糯糯叫“主人”的模样，甚至友善地提出了建议，坚信这样摆酒诚意更足。不过，这个建议被苏巧用水果摊上的哈密瓜终结了。

——差点终结的还有他这条鲜活的生命。

陈道光顶着果肉赔店主一百多，苏巧在旁边尴尬地哼歌。

尴尬之后，很快到了地方，但情形却有点奇怪。“摆酒”是请客的江湖说法，在混混中其实还多一层意思，即“昭告天下”。说穿了就是满足别人面子，和装逼需求。苏巧本做好了在一群人面前丢脸、被嘲笑羞辱的准备，结果到头来，却好像只是正常地喝喝酒、吃吃饭？

陈道光的兄弟一个没有到。连店也是很正常的、一家稍微有些冷清的湘菜馆。服务生是个脸很嫩的男生，不过做事精干老成，大概是附近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吧。

进包间时苏巧听到最低消费的数字，心底一凉，差点摔跤，服务生帮了他一把。

坐好陈道光把菜单给苏巧，要苏巧点菜，苏巧看着一列列菜名和价格头疼得不敢乱动，江湖规矩，这次摆酒道歉肯定是他出钱。但他要有钱请客就带鬼了。

服务生小哥也看出来苏巧窘境，主动推荐了几道物美价廉的菜，但服务生显然低估了苏巧的贫穷。老实说，此时此刻苏巧的全身家当，只有一百多元。苏巧甚至在想要不要打电话和跟班先借钱……

磨叽数分钟，陈道光不耐烦把菜单夺回来，直接让把前几页都上一遍，服务生傻眼，但催促下也只好照做，点菜器每响一声，苏巧那颗小心脏就“咣当”地跳一声，灵魂都要跳丢掉。

点完菜，服务生带着菜单离开，苏巧无力地趴在桌边，颓然虚弱仿佛流姨妈过多。

陈道光不满咂嘴：“就这些吧。菜都不怎么样。哦对，我再叫瓶茅台，摆酒道歉没好酒怎么行？”说完要起身。

苏巧“唰”地拉住陈道光衣服，苍白微笑，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小声问：“那个……你……你请客吗？”

“我请？”陈道光轻蔑，“你想的可美。摆酒道歉的是你，我请什么。你总不至于以为跟别人混吃混喝敬三杯酒我就放过你了吧？你以为你是谁，哪家的大明星？而且……我只请女孩子。”

苏巧听完跳起来，一脚把陈道光踹回去，“喝喝喝！喝什么茅台！只给杏花村！我去外面买，比这里便宜好几块呢！”

肉痛，超级肉痛。但苏巧却也没办法。把柄被人捏在手里。能解决就谢天谢地了。抱酒回来正好遇见服务生在擦大堂桌子，苏巧步子凝滞一瞬，通常饭店都是不能外带酒的……但服务生看见他，只是无奈地笑笑，用手势示意他“藏起来”。

回到包间，苏巧一看桌上炸了，陈道光又点了几瓶白酒、红酒。牌子他不认识，但肯定贵到他吐血。

“你……”苏巧肩颤。

陈道光吊起眉毛，“怎么了？一脸凶样儿。摆酒道歉我喝个酒都不行了？我连兄弟都没叫，就是给你面子，想着你情况特殊，咱们谈论有些话题，让别人听见不好。我多关心你，结果你让我喝坏酒假酒，你说是不是你不地道？”

话中暗指苏巧揣摩到一下子泄气，声音软软糯糯快哭了似的，“行吧。你……收敛点……”

“好说好说，”陈道光突然嬉皮笑脸凑近，“怎么着，摆这么可怜可爱的小模样，财力不济？”

“我……钱不多……”苏巧艰难。

“有多少？”

“120……买完酒只剩100了……”

“我不是说身上带的，我是说存款。”

“身上带的就是全部身家……”

陈道光惊讶：“这么穷？你妈不给你零花钱？压岁钱也该攒几万吧？”他其实知道苏巧没什么钱，但万万没想到，这何止是没什么钱。

苏巧闻言愤愤不平，“我妈工资不高的。压岁钱，你当你人人跟你一样家里狗大户？过年有个五十就不错了。你怎么攒的几万。”

“不是……我也就本地普通家庭啊……奶奶五百，爷爷五百，姥姥五百，姑姑一千……这不很正常……嘶。算了不讨论这个。你要真穷我也不是不能考虑帮你付。”

“话真？”苏巧惊讶。

“但我只帮女孩子。”陈道光微笑。

苏巧傻乎乎愣了数秒，随后一下反应过来。下一刻陈道光的视线似乎也多出许多令他害怕和羞耻的意味。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从容又崩溃了。硬币在晃动。这句话一下又提醒他那天发生的事……和他那被戳破的早已**裸暴露在别人面前的本质。

“你……不要逗我……”苏巧低下头声颤，“我会付的……一会儿我就借钱……你不要羞辱我……”

陈道光语气诚恳劝道：“你别误会啊。我怎么是在羞辱你呢？好吧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但我们毕竟也算有仇诶，你要我化干戈为玉帛，甚至保守这个秘密保护你，总要有个契机，让我们成为朋友。现在不就是契机？我知道你讨厌，但你顺我话做，不但能让我出气，也能让我和你的另一面变成朋友。一举两得。我这个人虽然粗暴，但对女孩子还是很照顾很友好的。那样我就有理由给你保守秘密了。”

苏巧脑中很乱，“你说什么，你别乱我，我……”

“再者，”陈道光乘胜追击，又利诱道，“你本就是双性人，必然有这一面，也有要认同这一天的。何必为了一点点羞耻，给自己揽麻烦揽债务呢？而且我也不会要你穿什么奇怪的衣服或是做什么，只是让你就这样普普通通的，就穿这样的衣服，像个女生那样陪我两杯酒。以后我保证不骚扰你，更不骚扰你女朋友。你的事我守口如瓶，我要暴露给韩娟或者做文章我天打雷劈。”

“不骚扰我……真的？”

苏巧的脸上露出小孩子似的犹豫和迷茫，陈道光见此又叹气：“当然啊。我又不是什么变态，虽然确实觉得你蛮有趣。但你都是有妇之夫了……你我之前的矛盾，肯定得做个了断。”

“你摆不起酒，诸多事也没法公开敞开说，日后我说不定还得让着你，打架你这小身板也受不了。你用这种方法给我示个弱，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让我认同你是个姑娘，那以前有再多是非，我也只能让着你。”

循循善诱的诚恳声音像小虫钻进耳朵，苏巧心底愈发混乱，他也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真的要这样做么？真的要这样做么？他内心感到为难、也更恐慌。

可陈道光说的也没错。身体是这样的身体，总有要面对的那一天，逃不开的……而他能怎么办？

不知道了。不清楚了。也想不通了。

好像从那一天起一切就脱离了轨迹——不对，应该说生下来起，就注定了要碰到如今的一切。苏巧咬着唇想了很久。忽然感到之前一直以来的坚持很可笑。

他算什么？算男人吗？

不对，他算怪物啊……

怪物又有什么可坚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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