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二）

涟夕有点怕。

他的生活虽也不是一成不变，但不会有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他的生活很淡，哪怕大的轨迹有所改变，也始终是平稳的度过。

哪怕是加入了帮派。

冰山会的大当家对他不错，那个人总是说，有他一口饭吃就有涟夕一个碗刷，虽是调侃，但从涟夕加入冰山会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参与过不可避免的帮派斗争。大当家给他安排的是管理帮派资金流动的工作，这让他知晓到很多隐秘的事情。但其实这个工作也很清闲，在他为冰山会效力的一年多间，疯狂摸鱼的把二当家藏书室的大半书翻了个遍。

二当家是个读过书的人，他信奉知识就是生命，总是在帮派内部搞读书会，虽然反响也总是不如人意。涟夕一直觉得二当家是有大智慧的，二当家也总赞赏涟夕是最与他志同道合的人，但涟夕知道自己并没有二当家那样崇高的理想，他只是不喜欢大多帮派成员的那种消遣方式，他认为看书其实和什么都不干是最接近的，自己只是想摸鱼。

三当家对他其实也不错。涟夕觉得三当家可能不怎么喜欢他，很多次三当家找他财务报销时，都会带上一点小礼物，每一次事后涟夕都会将报销的具体信息和小礼物上交给三当家的两位哥哥。这导致三当家现在看见他就有避着走的意思。

涟夕想先去冰山会看一看。

给了他一年多生活平稳无忧的地方值得留念。

涟夕光脚踩在泛满雨水的冰冷地面上，他所站立的位置，雨水像是被无形之物阻碍开来，在一个看不见的人形生物上流淌。

磅礴大雨如歌如泣，没有停歇的意思。这让全身湿透的涟夕回想起之前的女子，眼看着所住的那栋建筑离自己已有几百米远，空荡的街头却仍只有他一个人，他顿时感觉又奇又怪。

涟夕没有徘徊太久。

他走进一处不起眼的胡同当中，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全身被浸透的涟夕从无形中显出身来，除了双脚以外，他没有更多不该**的地方暴露在外。涟夕急促地张嘴呼吸了几下，只觉得心里压抑的喘不过气，想要高声呼喊，喉咙却是烧灼般的卡顿。

过了几个哈欠的功夫，涟夕忽的回过神，看见头上昏暗的灯顶正立着一只漆黑的兔子。

涟夕打量了它一眼，其实他一直觉得那黑袍人未必是人，可盯着那黑兔子的褐色眼珠，涟夕却觉得这一定不是人的生物竟带着几分人性意味地看他，涟夕还看见那只黑兔子的脖子上系着一块小巧的白色餐巾。

涟夕沉默地掏出一把老旧的短棍，双手将它一节节从折叠状态展开，转眼成了一柄锈迹斑驳的长金属棍。他的心跳一直很沉缓，从见到漂浮的女子到黑袍人，他一直感受到的不适更像是神经上的水土不服，用脑过度，头晕目眩。这一切并没有让他失去体力，作为冰山会的成员，涟夕很清楚自己身处的位置，他有搏命的资本且早早做好了准备。

更何况，涟夕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什么东西。

他挥舞手中的长棍，狠狠向着头顶冷眼相望的兔子甩过去。

那是黑客!

是所有的帮派都会停下彼此间的斗争，同仇敌忾针对的目标。

它的眼是冷的，它的身是冷的，它的心是冷的，但它的驱动核是热的。

住宅区附近的路灯并不堂皇，这对涟夕的身高很友好，让他的金属棍举起来比灯顶还高出一截，头重尾轻的设计更是让惯性增大，那棍尖去势汹汹，好似无可避免。

这随身武器本还有附带电流的能力，激活时如青龙盘柱，像贯穿宇宙的一道光，煞是威风。即使不激活，也是街头斗殴的不二之选。

或许是因为涟夕的头痛导致了偏差，那长棍咚的一声撞在灯杆上，灯芯倏的连闪几下，随后沉寂熄灭。

涟夕虎口发麻之余，看见那只黑兔子轻巧地跳到地上，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阴影中，两只毛绒的脚没入蓄满雨水的浅潭中，豆大雨珠噼里啪啦破碎于水面，黑兔子如水面的褐色眼珠却是波澜不惊，他看见那兔子张开嘴，没有牙齿，却从深处探出一根空心的短管。

涟夕失神了刹那，就看到那眼珠中红光浮现成一线，沉闷有力的声音似荡起千层浪，在黑兔子脚下的水潭向边缘激起一圈圈涟漪。

真是个坏兔子。

涟夕看到它嘴中管口喷射出微不可见的火光，和人的生命一样稍纵即逝，这一瞬间，他就觉得那兔子在说时代变了。

在之后，涟夕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也就是喝盏茶的功夫。他手足无措地低头扫视了眼身体，然后错愕地回头看看地面，再看看墙壁，想查找什么痕迹，当瞟到墙壁上手指粗的洞口时，他没缓过神来，又像受惊之猫舔舐伤口样，察视自己除了浸湿仍然干净的衣服。

“……”

还没有结束。

涟夕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大脑像落入满是银针的陷阱，尖锐的刺痛感让涟夕无比清醒，全世界都仿佛比他慢上了百倍一样，他没有思考黑兔子为何一击未中以后就忽然哑了火，这一棍尖快狠地砸在兔子小巧的天灵盖上。那兔头表面顿时凹陷进去，在诡异的金属碰撞声中，涟夕低喝一声加重了力气，当即将那兔头与它的身体一分为二，不成状的兔头落在水潭中翻滚两圈后，仍是面朝涟夕，园睁的褐色眼睛直视前方，尽是冷漠。

连接着两者的不是血肉骨头，而是一根根粗实的电线与金属结构，在水中泛起滋啦的声音，断面处反射着幽冷的光芒。

涟夕喘息间将锈迹斑驳的长棍重新缩回随身携带的长度，差不多是他手掌宽度的三倍。他踉跄走至兔身边上，捏住它毛绒的短尾巴拎了起来，尾巴没有肉的质感，坚硬且冰冷，涟夕摸索了几下，从尻尾处将手伸进兔子的腹部，掏出来个薄薄的方片握在手心中。

涟夕这才松了一口气，像寒窗苦读十年终是拨云见日，一松懈下来，就在剧烈的头痛中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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