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 擘天

（05:00）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天各一方。

瞭望台上，两人相背而立，良久无言。

“糸守八景，予独爱穗岳积雪。”

噗——某人一席话，险些让背后那人喷出一口老血。

“天杀的哪门子糸守八景？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而语者面对此等质疑，却依旧好整以暇:“嘿嘿嘿，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这在老一辈人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宫守晚照、竜滝玉漱、沟口仙窟、上渊松风、北陆津波、神社夕鼓、亲沢野渡、穗岳积雪。”

“喂喂喂不要把谎扯得这么大言不惭好不好？沟口铁矿入口站着进去瘫着出来，任你多肤如凝脂转一遭出来都成煤炭菩萨，这种地方也算仙窟？！北陆道津波莫说美景了，这已经完全是灾难了好吧？！还有，亲沢野渡起码荒废了有小二百年了吧？”

【注：津波即つなみ（Tsunami），日语‘海啸’之意】

“另外六个没啥问题吧？生活不缺乏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也就你这么有闲情逸致了，像我们这种拖家带口的，哪个不寻点副业多赚点啊~”

“话说回来…这天气还真是冷啊。”

从上渊区昇竜桥沿狭长河谷一路溯源而上，沿峠道转过九道弯，便是坐落在一处山顶的上渊森林检查站。此处视野极佳，登上小木屋一旁的瞭望台，万顷秀翠尽收眼底。东方天际一抹鱼肚白早喷薄欲出，糸守湖云气氤氲，不见烟波浩渺，北方飞驒山脉若银装玉砌，分外亮眼。只可惜纵使是瞭望员也没有欣赏美景的余裕——皆因高处不胜寒。细看连地下灌丛都结了一层白霜，林中小屋内，几位护林员兀自烤着火炉“风尘夜话”中。

“昨晚上糸守湖里发生的事情，你们都晓得了吧？”

“漩涡也就罢了，这水龙卷…实在太过诡异了点。一般大平原上冷暖气流交汇才会有，比如美国著名的龙卷风走廊；问题是我们这里一是高山、二不是夏季……”

“龙吸水还好吧…最诡异的难道不是最后崩落下来的云山？”某人喝了一口清酒，两眼发直道：“见过云山崩坏的，但我从没见过崩塌到近地几米高才突然变成雨的。好家伙，所到之处简直是一片狼藉，还好这里植被多，没有造成什么次生地质灾害。”

“据说是因为中川先生车开太急，连人带车栽进湖里…也就是说，湖水噬人是真的？”

“上渊大五郎，该你了。吃完就上去吧。”

呼啸风声中，门口转进一人，将一物信手抛来。上渊大五郎伸手接过，孰料彻骨奇寒让他一阵手抖，冷不丁落在地上；定睛一看却是一枚经山顶高风急冻而梆硬的三角紫菜饭团。一口下去怕是要磕掉半边牙齿，气急败坏之下立刻高喊出声。

“这TM让我怎么吃？！”

“你当面前这锅沸水是摆设吗？”报之以一记眼刀。接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光看向一旁的中年汉子，年龄约莫五十开外：“话说，奈良山君你准备的寿喜锅食材呢？夜宵算应付了事，现在总不能继续冒充囊中羞涩了吧？”

盯——

“这个……”奈良山正宏被周遭一群绿眼汉子视姦得没法顾左右而言他，连忙道歉。

“原来打算让中川先生捎带一份的……”

现在，不用说也知道都在糸守湖心打水漂呢。

“坚持住！再有一个钟头，我们就可以换班回家了！”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森森白雾。

“话说这还没到霜月呢，怎么就已经冷成这样了？”

“别忘了这里是岐阜高山，町落下面还好点，海拔一高，十月天冷得像一月，一月冷得像西伯利亚……”说到这里，扭头转向进屋之人，“你，ダタバス（Database），还记得那个那个…”还未说完就惨遭对方抢白，“说多少遍了，我是青青浏文世，不要叫我数据库！”

“ダタバス，那个……按海拔算温度是怎么算的来着？”

“……”见对方还是改不了口，索性认命般地说道，“每升高一千米，气温降6℃。”

“难怪我那里一年有半年都白雪皑皑的……”某人幽幽地开了口。

“你老家在哪？不会是富士山顶吧？”

“其实离这里还挺近的，就在高山市白川乡的荻町。前几年那里因为满村的‘合掌造’成了旅游胜地，现在不说日进斗金，一到旺季几乎忙得不可开交……”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混得这么惨，怎么好意思回去！”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时间周遭陷入一片死寂，放眼满目萧然，窗外也处处红衰翠减，唯有柴火燃烧轻微的噼啪声不时传来，飞窜的火星子漫空乱舞，将正中央铁链吊着的水壶烧得旺了，倏尔升腾起大片水雾，将整座林间木屋缬染得一片迷离。

“都别说丧气话了。”早有准备地一人碗里挖一勺速溶味增，以开水冲开了，“等到再过一小时啊，回去好好歇歇，晚上还有秋日祭和彗星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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