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路易·鲍蒙〕

昏暗的房间，酒红的窗帘，帷幕遮掩的床上，衪做了一个梦。

那是个恐怖的夜晚，狂风骤雨，电闪雷鸣，衪躺在湿烂的地上，身体不停地因寒冷而抽搐发抖。旁边是一条路，路面坑坑洼洼，沙土与雨水沉积覆盖，接连不断有车轮碾过，溅起大片的泥水。路过的人们没有一个因为衪而停下行进的步伐，也许是没注意到，但更多的是惧怕外面狂暴的雷光，谁会因为一个陌生人而冒着被雷劈死的风险停下驻足观望呢？

“咔哒咔哒咔哒”

马蹄声渐渐舒缓，一辆马车在衪身旁停下，衪余光撇去，车门被缓缓拉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为他撑伞的仆人。

“唉～也不知是谁如此残忍，将这么小的孩子丢到这种地方”

“老爷，这种来历不明的孩子还是不要去管他比较好。天气这么恶劣，请您赶快回车上去吧”仆人劝道。中年人沉默了片刻，随后将祂抱了起来带回到了车上。

“啊，老爷你这是？.....”

“别多问，芙什卡（车夫的名字），走吧”

马蹄声渐起，车轮缓缓滚动起来。

“老爷等等我啊”仆人慌忙地跑上车。

车内，中年人注视着怀中的祂，祂也下意识地看向目光的源头。两人视线相交的瞬间，对着人类有着强烈敌意的祂心中却升起一股暖流，祂想要看得更加清晰一点，眼前却愈加模糊，连着前一秒对此人的记忆一同消逝而去。

“不，不要！不要！！”

祂想要抓回与此人有关的记忆，哪怕只有一丝，但明明近在咫尺，双手却始终不可触及，只能看着七零八碎的画面慢慢远出视野。祂想要尖叫，想要呐喊，但喉咙却是空荡荡的，只能忍受着言语止于脑中的苦闷。

“不要！不要！！不要！！”庞大强烈的言语堵塞于脑中，令祂感到难以忍受的刺痛。

“不要！！！！”

祂大喊着，从梦中惊醒过来，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传来的是一阵阵剧烈的颤动。

―――――――

一个只能在童年记忆中寻求快乐的人是多么的不幸啊，一个只能在空荡且阴森、悬着深色帷幔、散落着令人晕眩的经文书籍的房间里度过时光的人、一个只能记得在风暴之中被雨水击打，被雷鸣恐吓，被严寒折磨的人是何其悲惨啊。主包裹起了我的迷茫，失落，空洞，忧伤；每当我的意志欲要将其解放时，心灵就会立刻将其闭锁起来，使我痴狂地满足于脑中那些遥远得近乎虚幻的记忆，不计一切地去将这些快要消失殆尽的记忆紧抓不放。

我没有任何与亲人有关的记忆，或许是忘记了，又或许是在我出生前就离世了。

对于出生的地方也是一无所知，只记得那是一座十分险峻的山，它有许多漆黑的岩石，高耸陡峭的山顶上只能看到乌云与暗影。那些岩壁与石缝总是积着绿苔，储着积水，潮湿得令人作呕..............

这个房间我一定居住了很久很久，至于具体时间完全无法考究。我能肯定有人在照顾我的日常生活，但我不曾记得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偶尔光顾我这的只有行动悄然无声的老鼠和蜘蛛而已。养育我的人一定有着复杂的背景，无论是谁，必然都与我有着深厚的渊源。我对这些人有着一个模糊的概念，它们形貌与我基本相似，但灵魂的构造却截然不同。它们的灵魂有着十分丰富色彩，会期待，会忧虑，会猜疑，无需外力引导便可自主采取行动，我十分羡慕它们的这种自由。我曾尝试过写日记，试图将每天记录下的事情联系起来发现些新的东西，以此来消磨时光。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很久，经历了时光的打磨，我的想象力也被这一成不变的空间所消耗殆尽，于是我放弃了日记本们开始了长眠，因为曾有本书说过，梦能帮助人回忆起自己已淡忘的记忆。

我将我的活动空间缩小至那张挂着深色帷幔的床上，就这样在轮回的梦境中度过这无尽的时光，所幸我的记性十分巧妙，总能忘记梦中那些令我反感的情节，让我对着梦中那朦胧的美好产生期待，我自知这种麻木的度日方式是愚蠢的，但这具身体仿佛并非天生属于我，我更像一个被屋主人反锁在内的旅客，在屋主人回来之前强行为他看守着这间屋子，不允许有着离开这儿的举动。

我曾尝试过逃离这里，利用我很久偶然发现的一条暗道，那是一条阴森且虚幻的梯道，没有一丝灯火，怀着对书籍中所描写的光明世界的渴望，我颤抖地握紧双拳，踏上了梯道的台阶，但越往上走，黑暗就越是阴沉，心中的恐惧也愈发高涨。我无法忍受这愈发狂乱且压抑的黑暗，惊慌地摸着两侧的墙壁跑了回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我听到墙壁外传来了杂乱的声响，太久没听过除老鼠叫声以外声音的我兴奋地将耳朵贴到墙壁上。我感受到了墙壁的剧烈抖动，听到了许多未曾听过的声音，有生物的叫声，有铁器碰击的声音，我情不自禁地拍打起墙壁，我猜外面正在举办一场隆重的音乐会，我变得紧张且兴奋，心中升起一股想要对音乐会主办方疯狂赞美的冲动。

“轰，轰，轰，轰！”

上方传来一阵又一阵沉重的撞击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又一次踏上了那条梯道，很奇妙，这一次我没有被黑暗勾出恐惧的情绪，顺着阶梯不断向上，道路也在不断地延伸，仿佛无穷无尽。梯道经过时间的沉淀已变得十分破旧，塌陷的坑洞，散落的碎石，墙旁的蜘蛛网，无处不在，黑暗之中，我跌跌撞撞地走着，直至尽头..............楼顶.....杂乱.....石架.....铁门，隆隆作响。

门外的声响，没有了梯道反复的回荡，无比吵闹刺耳，我明白，这肯定不是什么音乐会，甚至起了回去的心。但事已至此，我还是想要看看门外的风景。我上前，将手放在锈迹斑斑的门把手上，使尽浑身的力气向后拉。铁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门上的铁锈不断掉落下来，在我即将用尽力气虚脱时，门被我拉开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在我心中高涨起来。

雨水洒落在我脸上，洒落进身后这条与我一同共度岁月的古道，血腥味与雨水的气息混在一起一同涌进肺中，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我跨过尸体，跃过水坑，一路狂奔。我的情绪很快衰竭下来，四周的风景千篇一律，不曾有书中描写的光芒万丈的林海，只有昏暗稀疏的树木，与书中神圣雄伟的挂着七彩琉璃窗的殿堂相反的，这只有破败杂乱的被泥土玷污的宅邸。最能令人疯狂的是那些被时间酝酿出的期待与现实完全相反的落差感了。我的心呆然且错乱，但并没有因此而发狂，哪怕现实狠狠地挡在我面前，我也不能停下脚步。我不关心是虚无还是幻境，只有一个决心，去狠狠击溃现实丑陋的脸庞，亲手缔造光明的绽放。我穿过铁制的门拱，走出满是石碑的墓地，进入宅邸破败的阴影中，这里火光四射，时不时传来惨叫声。

我从宅邸的后门进入，穿过杂乱的尸体与碎块，步入大厅，我看到中央挂着一张巨大的人像，画中人的面孔似乎让我想起了极其远久的记忆，我刚陷入对过往的回忆时，一旁传来嘈杂的人声，火光掠过眼前，我胸前一阵空洞，刺痛一口气塞进脑中，双手发寒，身体不停地颤抖，过往的记忆瞬间在我脑中如激流一般冲击而过，我看见金色的血液在我胸口喷涌而出.....

“不，绝对不行，这还........待...我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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